“說罷。”文令儀淡淡道。
内侍站在她正面,肅了肅臉色,“正月初九,元宵燒燈第一夜,老祖宗想辦封妃大典,以将辛娘子迎入宮中,陛下一并提了貴嫔娘子的封妃之禮,老祖宗答應了。此番要娘子入宮,是商讨封妃禮節,以漢家禮辦完這場冊封。”
隻是這件事?
文令儀蹙眉,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
朝中有專門修訂漢典的官員,冊封禮節他們最了解不過,再不濟從古籍中抓出幾條例證,也能将封妃之禮風光體面地辦了,為什麼一定要她去?
難道裁雲那裡出了什麼事?懷疑到了她身上?
内侍還在繼續道:“文娘子該信了這是件好事了?若按西甯公的話直接推拒,豈不壞了老祖宗的美意?況且老祖宗都向陛下說了,要文娘子協助操持,陛下最是孝順,即便老祖宗能原諒西甯公,陛下未必能見她老人家受這個氣罷?”
文令儀臉色悄然微凜,過後又面色如常地朝他颔首,“那麼,還請回去答覆太皇太後,就說民婦不勝榮幸。”
……
隔日,天還早的時候她便去了興慶宮,太皇太後因夜裡多吃了個桃子腸胃不好,到她去的時候還在床上休養,隻得由青雉接見了她。
果然話裡問了幾句裁雲之事,隻是問了脾性還好之後,便輕輕揭過,商談起冊封之事。
青雉叫人給她搬了隻圓杌子,自己也坐了隻,就着射進暖閣裡的輕暖日光,一身不出去的家常衫子,叙家常般道:“請娘子來,主要還是要娘子看我們做得妥不妥當,若覺得哪裡不對,隻管說出來,底下人就去改。宮裡久不進新人了,陛下願意開口,老祖宗心底其實欣慰至極,就單單說吃飯穿衣這兩樣事,有沒有暖心人替他想着就是不一樣。老祖宗年紀大了,不可能時時看顧,早就盼着多來些幫手。”
文令儀眸光微閃,恨不得她口中陛下受盡饑寒,面上卻噙了淡淡笑意道:“原來是這樣。還想問問,不知怎麼突然想起我,宮内宮外所餘老人不少罷?”
青雉笑道:“娘子不要多心,這裡面簡簡單單,不牽扯别的。”她臉上浮出些許無奈,“也就是那天傍晚老祖宗和我想着能找什麼人來協辦,舉了幾個人都覺得不好,恰巧太子殿下下晚學了,便說不是有個前朝公主嗎?”
文令儀笑意忽然變得勉強,“是他?”
青雉心下一咯噔,想起這個稱呼算不上多好,忙道:“童言無忌,娘子别介意……但他說的道理是對的,娘子生長在這宮中,眼界自然開闊,最适合指點迷津。”
怎麼會是他呢?
那個孩子。
文令儀低了頭,含歉道:“既如此,我會盡力幫協的,隻是今日身子欠佳,又是風寒之後久痊,不便在此多留。”
“瞧我這記性,忘了娘子病才好不久”,青雉叫了宮女來扶她,又親自送到了殿門口,将件白狐披風給了過去,“這裡離着宮門還須走上一會兒,娘子披着罷,别着涼了。”
文令儀接過來,與她告了辭。
走過一段宮道後,她忽然覺得不大對勁,這條路并非來時所行,而是漸漸朝着深宮之中走去。
她頓時停下了,雙唇如霜雪般蒼白,“這是去哪兒?”
引路的宮女被她突然發出的聲音吓了一跳,看着她疑惑道:“文娘子,這是出宮的路呀,您要去别的地方嗎?”
文令儀留神着她的表情,“進來時,并不是從這裡走到興慶宮。”
宮女恍然大悟,“哦!這是别的路,從昭蘭台繞到重光門側門再出去,雖然遠了點,但離去西甯公府卻更近了!”她不好意思笑道,“這是上面人吩咐的,我隻是照做,忘了和娘子說一聲。”
文令儀想了想,确如她口中所言,重光門出去不遠便是銅駝街後巷,不過一會兒就到家裡了。
昭蘭台也是确有其地,是座長廊上的圓台,長廊架在水上,台上蓋了座小殿,殿中是看不見長廊的,因為廊上擺滿了各色蘭花,隻有曲折小道僅容一人身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從昭蘭台向外看,讓人覺得是四面環水,憑空立在湖心,是個最好的消暑去處。
不過若是冬天來,不僅看不見蘭花,連湖水也在面上結了層薄薄的脆冰,無比寂寥衰敗。
所以文令儀從小就不喜歡冬天到這裡來。
“娘子别害怕”,宮女面帶安慰道,“奴婢走在娘子前面,娘子踩着我經過的地方走,保準沒事。”
文令儀輕聲道謝,“多謝你。”
宮女“嗯”了聲,立馬低下頭,積極地探起路來。
因為這長廊太長,底下又沒有木頭支撐,架在水上難免搖搖晃晃的,須得扶着木扶手才能如履平地。
文令儀跟在宮女身後,跟着她初時走得很慢,到中間湖心時卻見她漸漸加快了速度,與自己隔開了兩三個人的距離。
她有些無措地叫了聲,無人應答。
恰有一陣寒風襲來,吹得長廊晃蕩的幅度越發大了文令儀站在上面幾乎不能穩住身形。
她呼吸微促,已有預感自己着了誰人之計。
一道羽箭不知從何處射來,破開了寒風,從她身後直直射中了她手邊的木欄杆,原本極為牢固的欄杆一擊即散,掉入湖中,擊碎了脆弱的湖面冰層。
“誰!”
文令儀不得不依靠在另一邊的欄杆,驚魂未定。
又一支羽箭射來,瞄準了另一邊的欄杆。
兩處依憑盡退,烏發漢衣,深墜湖心。
冰冷的湖水向文令儀湧來,眼前是夢幻一般的青藍,她喜歡的青藍,仿佛成了困死她的色彩。
五髒肺腑被什麼東西壓得透不過氣,每次掙紮都讓她陷得越來越深。
近乎絕望地想,她……就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