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擺攤招人的企業公司不多,但來找工作的人很多。可能是這會剛經曆了全國統一的下崗潮,很多原來捧着國/企鐵飯碗的人,都被無奈地下了崗,隻能自己出來找工作。
李楠青記得她媽當時好像也是下了崗,從原本安穩的大單位出來,除了會寫幾個字,沒什麼一技之長,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是到處打着零工。幹過店面保潔、碼頭清掃、廚房雜工,還賣過香蕉、栗子,掃過大馬路,洗刷過垃圾桶,又辛苦又累,工作時間長又沒有保障,賺的錢還少。
所以看到眼前這些求職的中年人,滿眼焦慮又面帶迷茫,李楠青心裡也不由有些酸澀。
對于那些有能力,敢于下海去拼去闖的人來說,可能90年代真的給了他們很多機會,賺取了以往從不敢想象的巨大收入。但同樣的,對于這些人到中年,沒有什麼特長或能力的普通勞動者來說,下崗就意味着斷了他們穩定的經濟來源。而此時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沉重的經濟壓力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而如果一戶家裡夫妻倆都下崗的話,就那真的是天都塌下來了。
李楠青紮了一下被擠亂的頭發,決定把那些念頭先放到一邊。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得找到一份至少日收入16元以上的臨時工作,才足夠在她支付住宿費用後,還有剩餘的錢買彩票。
隻是在人才市場内轉了一圈後,卻沒有發現什麼合适的崗位,不是工資離預期太低,活計太辛苦她幹不了,就是人家隻招長期工,不要臨時工。像樣些的企業和崗位不是競争大,應聘的人員多,就是對身份審核信息把控得特别嚴。李楠青要是把這二代的證掏出來,人家非但不認,說不定還覺得她是拿個假得一看就不是真/證的憨憨,直接就把她送到派出所去了。
于是李楠青隻好又出來,挑了塊太陽曬不到的陰涼角落裡,發起了呆。
想她堂堂的金大高材生,珍世紅娘相親會所的大華東區金牌銷冠,如今落到這90年代,竟然連個助理或是後勤的工作都找不到?
不,不是她能力的問題,是崗位不對口的問題!
李楠青坐在街邊思索了一陣後,發現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心頭的郁氣忽地一掃而空。眼見着太陽升到了正中,手機上顯示着12點15分,也該去弄點東西填點肚子了。吃飽了飯,才有力氣發掘這90年代的金!
沿着小時回憶裡的馬路轉過幾個彎,李楠青順利找到了讀書時常去吃的面攤。它還是和記憶裡的一般模樣,長竹竿撐起的塑料雨篷下,擺着五六張木頭方桌和十幾張長條凳,桌上擺着辣醬、米醋、筷筒勺子,還有他們當地獨有的特色調料——姜黃粉,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調料在2015年後就很少見到了,李楠青懷念這一口可是很久了。
鍋蓋一掀開,裹着麥香的騰騰白汽一下撲了出來,聞在早已饑腸辘辘的李楠青鼻子裡,鬧得肚子裡的饞蟲更歡實了。她快步走到攤主跟前,張口就是:“老闆娘,來一份手打面,放青菜不要鹹菜,面條稍微軟一點,加半勺辣湯和半個鹵蛋。”
老闆娘擡頭看了她一眼,一邊應着:“好嘞,青菜面小份軟點加辣湯!”一邊抓起籃裡的面條抖了抖往沸水裡下,“你先找個位置坐下,一會好了給你端過來。”
這會好像連紙巾也還沒普及應用,李楠青看着桌面和闆凳上厚厚的一層油漬,掏出紙巾來抹了抹,又提起桌邊的熱水瓶,把拿在手裡筷子燙了一遍,一番舉動還引得隔壁桌幾個年輕人好奇側目。正巧這會老闆娘也端着手打面過來了,李楠青忙接過來放在桌上,撈起面條提了兩下,吹吹涼正要開吃,眼角忽然瞥到有個灰撲撲的身影,小心又緩慢地挪了過來。
李楠青擡眼看去,見是一位70來歲的阿婆,花白的及耳短發齊整後梳,淺藍色的老式斜對襟單衫洗得發白,面色臘黃粗砺,皺紋深得好像刻進了皮膚裡。她縮着手腳,安靜又小心地站在面攤幾米開外,看着老闆娘端過去一碗碗熱氣騰騰的面條,食客們捧着碗大口吃面,渾濁的眼睛掩飾不住不經意的渴望。
李楠青默默歎了口氣,馬上起身走向那個阿婆:“阿婆,您還沒吃飯吧?那個……那個我剛才面條點多了吃不完,還沒動筷子呢,您要是不嫌棄,我給您分一點好不好?”
阿婆好像被她吓了一跳,連連擺手:“啊,我不用,我不用的……”
李楠青隻好放慢語速又說了一遍,阿婆卻有些尴尬地轉開了視線:“不用不用,我不想吃面……我孫子一會就回來了,他會給我帶午飯。”
李楠青心想,要不是我外婆也是經常這樣“口是心非”,她還真信了這個話。說了半天說不通,她幹脆直接動手,先把老人家扶到闆凳上坐下,順手抄起瀝水架上幹淨的碗,夾起兩大筷的面放進去,再倒上些湯,把半個鹵蛋也夾了過去,往阿婆面前一推:“阿婆,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