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蘅蕪院,果見如書中所述,有迎面突出參天的玲珑大石映入眼簾,四面環繞各種石塊,把裡面的屋舍也遮擋住了。四下裡種了好多草木,牽藤的,爬牆的,穿石縫的,挂蔓的,顯得十分清幽甯靜。走過抄手遊廊,有五間朝外帶卷棚的大房子,一色的水磨磚牆配上青綠的窗台,好一座清涼瓦舍,書香閨房。
——注1
莺兒引着李楠青進了正中廳堂,正像《紅樓》裡描述的,寶姐姐的房間簡單到幾乎不像一個女孩的閨房。中間進門一張大插屏,繪的是山石流水,左側的書房隻一張大書桌,上面放着幾本書和一套茶具,案頭擺着一隻花瓶,插了幾枝菊花。右側是閨房,從套帳到枕席鋪蓋被褥,一溜的全是青煙素淨色,隻在被角小小的繡了幾叢蘭花草,趴着個指甲蓋大小的蛐蛐,頗有幾分閑趣。
莺兒不知小姐為何要将自己留下伺候真人,自己帶着香菱急急回家了,她也不敢過多問,隻一心想着顧好真人,也就是替自家小姐分擔了。
李楠青接過莺兒倒來的茶喝了幾口,倒還真的有些困意上湧。莺兒就道:“真人若是倦了,不妨午歇一會吧。被鋪都是今兒中午進園前,吩咐人才鋪上新的,隻在太陽下曬了曬,不曾薰香。”
李楠青向來也有飯後小歇的習慣,今天應付了這麼多人,講了這麼多話,也确實有些累了。既然人家這麼熱情相請,她也就不客氣地脫了鞋子外衣,爬上床去午睡一會。莺兒伸手幫她把帳子放下來,雪白的腕子上挂着的兩個玉镯子輕輕碰了碰,溫柔道:“那我先出去了。真人若有事,就喊一聲,我在外頭候着。”
李楠青看着帳子放下,拿起剛才寶钗硬要塞給她的金臂钏看了看,發财了!這可不僅僅是金子,還是古董,更是寶姐姐親自戴過的首飾,拿回去賣了的話,不曉得能不能換套大房子哦,嘎嘎……
另一廂,且說寶钗急急回到家中,屏退閑餘人等,隻同她母親講了今日所見所聞,并真人同她講的話。薛姨媽一路聽來,隻覺得心驚肉跳,将寶钗往懷裡一摟道:“我的兒,多虧了你細心聰慧!若不是你今日同那真人,問了這一番話出來,日後我們家要是遭了大禍,都不知道是什麼起因。你将真人穩在大觀園中這一步做得好,要是中間有個什麼變數的,也好及時同她商量,也能叫那頭知曉。你的顧慮我也明白,你兄長新得了香菱那丫頭,正是稀罕的時候,當初為了弄她進來,糾纏了我多少時候。如今卻要找個什麼樣的由頭借口,才能将人順利送走?”
寶钗點頭道:“正是如此。回來的路上我想了一路,卻是怎樣都想不出個萬全的法子來。若是說病了,她一個青春大好的姑娘,起碼也得要拖上個一兩年,人家家裡如何等得?若說是意外,到時總要撈出個結果來。要是明說,人家家找上門來,将女兒索要回去的話,我怕以你兄長那個性子,更是抱住了死不撒手,隻怕要做出橫事來。隻這一兩日間,卻又要想什麼法子才好?”
母女二人一時相對愁雲慘霧,皆想不出什麼妥貼的法子來。
薛姨媽又道:“不如你先去探探香菱的口音,看她自己是個什麼意思。若是人家自己願意留下來,真人那邊倒也怪不着我們頭上來。”
寶钗道:“聽真人說起她老家,似乎也是戶好人家。她既是小姐出身,卻在我們家做了妾,又豈是願意的?如今還好,哥哥屋裡正式開了臉的就隻她一人。日後若是正室奶奶進了門,再添上幾個妾,怕是她的日子不比如今好過。但凡知道自己親生爹娘所在的,哪個又不願意回去做小姐,反倒樂意在别人家做妾呢?”
薛姨媽歎口氣道:“也是這個理。不過這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先去探探她口氣,我這邊再想想辦法罷。”
寶钗便去找香菱。進了屋,見她針線綢布的放一旁,手上倒拿着一本詩集在看。寶钗湊近了看,隻見書皮上寫着《王維詩集》,遂笑道:“你倒好,一個人躲在這用功。”
香菱見她來就要起身,笑着問:“姑娘什麼時候回來的,竟有空來捉我的閑?”
寶钗也笑了:“才回來的,真人見我的簪飾好看,我便想着叫金樓再打一副,明天給她送去。這會經過你房前,就想來找你坐會。”
香菱斟了杯茶給寶钗:“原是如此,我道方才怎麼急急忙忙的就要回來呢。”
寶钗接過茶,拉着她坐下:“你也先别忙,咱們坐下說說話吧。剛才我在那金樓裡,倒是聽了個故事。說是一戶人家的兒子,從小與家人失散了,如今機緣巧合,竟在同一條船上遇到了。那戶人家看到男子身上的胎記,一眼就認出來是自小走散的兒子,兩下裡抱頭痛哭。後來問起那男子,是否願意跟着原生父母回家,那男子道:‘生恩,養恩,皆大過于天。生身父母當年失我,定是痛入骨肉,如今失而複得,定是歡喜無比。然我養父母也是于我有恩,我若這樣棄他們而去,也是不孝。左右難兩全,不知該當如何抉擇。’菱丫頭,你說若換了你是這個男子,又該當如何?”
香菱微微挑眉,一時不知寶钗說這話是何意。她也是自小被拐子拐走,與父母骨肉分離,沒有一日不在想自己的生身父母。她想了想道:“确實是兩難,兩方都是父母,皆是有恩。我若是他,則當與養父母說明情況後,去拜見生身父母,自此後各家各住上一陣子,也算是全了是兩方孝道吧。”
寶钗追問:“那若是養父母不叫他去看呢?”
香菱奇道:“為何不讓?畢竟是生身父母,他得知自己的親人尚在世,定然是要去看的。若是不讓,怕是偷偷的也要去看。”
寶钗便知她的心意,又見她桌上放着練字的帖子,想到自己兄長那個性子,暗中歎了口氣,起身道:“同你鬧了半天,想起來還有副樣子忘了送,我先回去找了。空了再來找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