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玠的頑抗似乎激怒了男人,他喘着粗氣抱住樹根的底部,肌肉暴起,抱動着根脈左右搖晃,居然想生生将賀玠從上方摔下來。
根脈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整片地底的脈絡都在男人手中震顫,不斷有被吸幹殆盡的女孩軟趴趴地跌倒在地,如果不快些加以救治,她們很快都會死去。
“你這麼做,陶安安會受傷的!”賀玠咬緊牙關,死抱着樹根不松手。
他不知道男人是誰,和陶安安是什麼關系,但能确定的是他相當在意那個桃木妖。這也是賀玠唯一能利用的破局點。
果不其然,這句話讓男人的動作滞緩了下來。他愣愣地看着樹根纏繞的妖丹,突然跪倒在地上,伸出手,虔誠又溫柔地将妖丹握在手中。
“安安……”
他口齒不清地呼喚着陶安安,仿佛是對枕側之人的呢喃。
妖丹并不反感他的觸碰,反而在聽到男人的呼喚後突然開始急劇震動。無數小而纖細的藤蔓自地底鑽出,萬蛇出洞,利箭脫弦般朝着正在向上攀爬的賀玠而去。
“抓不住就找幫手是吧!玩不起啊你!”賀玠崩潰地大喊,那些細小的藤蔓已經快要碰到他的腳踝,他隻能使出畢生的力氣飛速向上爬去,直到在那藤蔓捆住雙腳時,抓住了穹頂上的一塊地皮。
藤蔓自上而下地用力,想要将賀玠扯下來,但他也抓着地皮不松手。二者較勁片刻,賀玠的力量終究還是敵不過吸飽了人類氣力的妖物,很快就落了下風。
站在下方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擡頭看着賀玠,手中捏緊了鐵球的鎖鍊,靜待着他墜落的那一刻。
“哼哼。”被狠狠拉扯住的賀玠突然揚起了一抹得逞的笑容。等到那藤蔓将自己拽下的那一刻,緊握在手中的地皮突然塌陷,硬生生被他撕開一條裂縫。
男人方才是從穹頂之上跳下,那這裡的頂部很大可能是一層隻有根脈掩蓋的薄層,隻要自己能破壞掉一小部分,就能破開裡層和外界的屏障。
“救命啊!”
在被扯下來一瞬間,賀玠撕心裂肺地大聲朝着天空喊道。
最樸實無華的求救,也是最有作用的求救。
地面之上的鳥獸都被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喊吓得四下逃走,而在不遠處,一隻用小爪子提着大刀,哼哧哼哧飛來飛去的小山雀,在聽到這一聲後猛地回頭,啾啾叫着朝賀玠的方向飛去。
而那些正在虛有山中四處搜尋的衙役捕快們,也都聽到了喊叫聲,拔出佩刀紛紛疾馳而去。
男人被賀玠的做法徹底激怒了,待他摔在地面上後,便用鐵索狠狠地勒住了他的喉嚨,不許他再發出一點聲音。
“咳咳!”賀玠拼命拍打着男人粗壯的胳膊,臉都漲成了紫色。
“你們……都被他騙了……為什麼要出去……”男人斷斷續續地說,不成形的嘴巴裡唾沫橫飛,看起來竟有些着急。
“出去……會死……”
“你再不松手……咳咳!我真的就死了……”賀玠被勒得頭暈腦脹,喉嚨裡都溢出了血腥味。
“白……白峰回。”男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和他在一起……危險。在這裡……不危險……”
他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幼兒,努力表達着自己的想法,卻僵硬到讓人覺得悲哀。
賀玠感到脖頸一松,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難得的空氣。
“你說什麼?”賀玠捂着脖子退後到牆邊,看着緩慢擰頭的男人道,“明明是你和那陶安安綁架了這些姑娘,還有臉說這裡不危險?”
男人頓了頓,什麼話也沒說。
賀玠蓦地感到心底發寒,無名的恐慌突然席卷全身。
有哪裡不對勁——他擡頭看向周圍,可并沒發現什麼顯著的異常。
“安安保護她們……她們救安安……很公平……”男人直起身,拖着鐵球一步步靠近賀玠,“你的氣,安安需要……不能走……”
救?賀玠瞳孔一震,猛地看向那閃着光亮的妖丹,總算知道了那詭異的違和來自哪裡。
一般妖物的妖丹都深藏在體内,若非強硬手段根本無法取出。
而這陶安安的妖丹卻大剌剌地暴露在外,隻有一層樹根保護,怎麼看都不正常。
那桃木妖說不定,早就已經死了。
“陶安安……死了?”賀玠瞪着男人,“你殺了她?”
“不、不是我!”男人癫狂怒吼,“是白、白……”
他雙眼通紅,五官都氣急易位。
“他抛棄了安安!她肚子裡還有……還有孩子!”男人大喊,擡手指着身後一衆跪地的少女,“她們也一樣,都是被他害了!我在保護她們!”
賀玠沉默下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凝固。
他大概懂得男人的意思了。
陶安安在為白峰回懷上孩子後不知原因去世了。但她妖丹未損,本體桃木依舊在這裡,讓男人以為她還能活。
也許他曾試圖進城尋找那白峰回為安安報仇,可當他看到一個又一個少女慘遭白峰回坑騙後,卻選擇将那些少女拐走帶回。
他認為這是在保護她們。
“但那些和這件事無關的女孩又算什麼?”賀玠也憤怒了。
那些和白峰回沒有瓜葛的少女,包括那位為母親賣粥治病的女孩,她們又是為何淪落至此?
“因為安安需要她們……”男人揮動起鐵球,将鐵索一圈圈纏上賀玠的身體,“你也一樣,她需要你們。”
男人已經徹底喪失了理智,發瘋般地一手抓起賀玠的頭發,一手抓住一根根脈就想往他嘴裡塞。
他不懂那些繁瑣的道理和為人處世的方法。也
許他一開始确實是沖着保護那些姑娘去的,用自己拙劣的手段想要将她們帶離白峰回的身邊,他不認為這是綁架囚禁,這對他來說就是救人。
可當他發現,原來少女身上攜帶的純良能讓陶安安的妖丹發光後,一切都變了。
賀玠知道了。
他以為隻要找到足夠多的少女,讓妖丹吸收足夠多的氣力,陶安安就能活過來。
可是,人死哪有複生的道理。說不定人姑娘現在都投入輪回再世為妖了。
“大哥!你冷靜點聽我說!”賀玠在他手下掙紮,企圖喚回男人的思緒。可那蠕動着的樹根已經怼在了自己嘴邊,頭皮都快要被他連根拔起。
“開雲。”
穹頂上方,那被撕裂開的地方突然傳來了一句冷淡簡短的聲音。
男人脊背一涼,正要回頭,自己那隻揪着賀玠頭發的手臂已經應聲被橫劈而來的劍影斬斷,随後右腿也齊根斷開。
殘肢落地,鮮血噴湧。
未聞利劍出鞘聲,先視劍影斬如麻。
賀玠看着頭頂缺口處淡然收劍的褐發男人,一切的恐懼都在此刻化為齑粉泡沫,再多的矜持也壓不住心裡的驚濤駭浪。
“裴宗主!救我!”
他拼盡全力朝着裴尊禮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