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玠莫慌,這、這都是小事。”男子掩唇輕輕咳嗽兩聲,将少年從地上扶了起來,“就算沒有谷物可吃,吾也不會讓你和阿玥餓肚子的。”
阿玠?
賀玠身上的鱗翅震動,他瞪大眼睛看向那少年。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在穿堂而過的清風中露出了完整的面容。
淩亂的銀白色長發拂面飄起,發尾處還夾雜着縷縷黑絲,看起來就像鶴類黑白相融的羽翼。
他半眯着眼睛愠怒地看着男子,即使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也毫不收斂無奈的怒火。
賀玠想起來了,這個少年,就是當時自己附身的那個孩童。
他和自己同名,但兩人從發色到五官卻毫不相像。
少年的五官比起賀玠要更添幾分精緻的媚态,從眼型到唇角都生着風姿,還未長開便是一副美人之相。
一眼蠱人心神的妖物——賀玠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中肯地判斷。
但那雙眼睛。看到這裡,賀玠心跳快了起來——少年的瞳孔竟然也是稀有的碧穹色,和自己的一樣。
“話說回來,阿玠你現在不應該在蓮泉那邊練劍嗎?你偷偷跑回來一會兒你阿姊又要罵你了。”男人撓撓後腦勺,想要通過轉移阿玠注意力的方法掩飾自己犯的錯誤。
“罵就罵呗!”阿玠滿不在乎地說,“我就知道讓父親您一個人做飯肯定會出問題。”
他雙手抱臂在胸前,搖着腦袋說:“您果然沒讓我失望。”
“哈哈哈。”男人讪笑兩聲,指着門外那堆谷粒的遺體說,“炊米造飯一事還是阿玠你做起來得心應手。”
“隻是父親您從沒靜下心來學罷了。”
阿玠不留情面地拆穿男人給自己的台階,拿起掃帚簸箕熟練地掃淨門前的污垢,然後轉身走進廚房搬起幾把柴火塞進竈台裡。
“父親,生火。”
阿玠朝着男人的落寞的背影喊道,隻見高大俊美的男人被兒子說了幾句後立刻委屈成了初生羊羔,肉眼可見地喪了起來。背對着動了動手指,就讓那柴堆上蹿起了火苗。
阿玠就着咕咕冒泡的井水,開始給蔬菜削皮切丁,手法老練一看就是深谙烹饪之道。
“等過幾天我再去城中找農戶換點作物種子。”男人低頭看着門口自己親手造成的狼藉說道,“據說孟章國那邊最近在建立一個水路貫通的商貿城鎮,叫三溪。以後我們陵光百姓也能輕易買到監兵和孟章的商貨了。”
男人說這句話時笑得眉眼彎彎,由衷地為這件事感到喜悅。而那躲在香爐之後的賀玠卻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沒聽錯吧?最近開始建造的城鎮?三溪?
從男人這句話中賀玠可以得到兩個信息點——此時的時間點,在三溪鎮建立之前,那麼至少也是有兩百多年了。另外,自己目前所處的地段,也就是男人居住的地方,在陵光國。
兩百多年前的陵光國嗎?賀玠擡頭看向男人,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父親大人!”
還沒等賀玠把這個想法落實,門外尖聲大喊的女聲就打斷了他的思緒。
紮着麻花辮的黑發女孩咋咋呼呼地從門外闖進,看到正在竈台前忙碌的阿玠後立刻氣憤地走上前,抓着他的頭發将他拖離了竈火。
“疼疼疼!”阿玠捂着腦袋看向女孩,“阿姊我不是故意逃跑的!我要是不回來看着,父親能把房子燒了!”
“父親用得着你操心?”女孩叉着腰一臉高傲,“不就是比劍輸了我一局嗎?就這麼落荒而逃了?”
“嘿嘿阿姊你多厲害,我自然是比不過的。”阿玠摸着頭發笑呵呵。
“這還用說?”女孩雙手叉腰,鼻孔恨不得朝上天,十分不屑地睨了一眼阿玠。
“哦?一月不見,阿玥如今的勢頭可是要比阿玠更猛了?”男人笑意中都是欣慰,看着一雙兒女在眼前,即便是吵鬧聲也是悅耳的。
“我本該比他厲害。”阿玥年紀不大口氣不小,轉身面向男人撒嬌道,“父親,你說過隻要我突破十式劍法就帶我去城中買新布做衣服,你這話算數不算數?”
“哦?那是逗你玩的。”男人壞心眼地勾唇笑了笑,立刻惹得那阿玥癟了嘴。
“吾的意思是,讓你突破十式是逗你玩的。”阿玥毛糙的麻花辮被男人握在手裡,溫柔地拆開再幫她重新梳理好,目光卻緊盯着她胳膊上密密麻麻的淤青,“阿玥想要新衣服直說便是,又何必去逼迫自己弄得滿身傷?”
此話一出,小姑娘臉上立刻雨過天晴,拉着男人的手喜道,“那我們明日就去吧!”
“阿姊,父親說過在你能順利控制妖息前都不能去城中,要是被百姓們看出來不就麻煩了嗎?”
談話間,阿玠已經做好了羹飯,端着熱氣騰騰的大碗放在了桌上。裡面綠的紅的什麼都有,蘿蔔青菜一鍋炖,可謂群英荟萃。
少年自是聽到了父親和阿姊之間的對話,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你這是什麼意思?”阿玥聽了這話,突然不悅地看向阿玠道,“不就是比我早幾年學會閉息斂氣嗎?有什麼好驕傲的?”
“我不是在驕傲……”阿玠還想争辯什麼,可看着阿玥那陰沉的眼神,還是老老實實地閉嘴扒飯了。
“既然這樣,那你們二人明日随吾一同前去不就好了?”男人捧着熱湯笑盈盈地打圓場說,“正好阿玠前些日子吵着想吃城中酒樓的蛇肉羹,正好趕巧了。”
兩個孩子都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說起來,吾也該去看看那宗門樓閣修繕得如何了。”男人一拍手,竭力讓這沉悶的氛圍多點活躍,“上次去還是一年前呢,那給宗門牌匾刻字的老頭還催促我想個名字,結果我愣是拖到現在都沒給他答複。”
“這不都是父親你咎由自取?”阿玥擦了擦嘴冷哼道,“非要将十二式斬妖劍法全都傳給那姓裴的年輕人,還硬是要讓他成立那勞什子宗門,區區凡人又怎會熟谙劍法中的門道?到頭來不就是竹籃打水?”
“阿玥,話不能這麼說。”男人輕笑着搖頭,“如今天下之世,雖表象平和,卻暗潮湧動。自先輩應龍與妖王一戰隕落于萬象已過千年,其餘孽鼠輩卻依舊沒有徹底根除。作奸犯科的惡妖比比皆是,城内城外苦不堪言。”
“吾雖身為陵光的神君,卻無法做到時刻護佑陵光的百姓。若有一日妖王破開先輩的封印再世為敵,光靠我們這些天界的小輩如何抵禦?”
“我看那裴姓男兒是個習劍的好苗子,心胸也坦蕩正氣。将斬妖劍法相傳予他也是希望他能自立門派,集招八方賢才,将這套劍法代代相傳,替吾護佑陵光百姓。”
一個房間四個人。兩個孩子自是不能理解男人這套慷慨激昂的陳詞,唯獨那停在香爐上的白色蝴蝶愣了神。
這個男人,是陵光的神君。
而他口中的宗門,應當就是現在的伏陽宗了。
賀玠呆滞地凝視着眼前的一切。
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這三人與自己何幹?
他想不起來,也想不明白。
正當這時,那埋頭吃飯的少男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擡頭向後看去,與那蝴蝶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