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明不過是遲了昭華和烏寒木半步,等他匆匆趕來太歲賭坊之時,所見情形實在令他膛目結舌。
熱鬧的賭坊之中,所有幻象皆不再現。
昭華和太歲扭打成一團,毫無半分仙靈風逸可言,可謂是拳拳到肉,若山野莽夫、稚子争糖,讓人不敢直視。
烏寒木繞着兩人急得團團轉,時不時找準時機幫着昭華,再給太歲來上一腳。
蓮明頭懵:“施主……?”
昭華一個反身,屈膝将太歲壓在身下,沉着臉上來就是狠狠一拳,打得太歲左眼眼冒金星,瞬間烏青。太歲自然不甘示弱,捂着眼睛甩過來便是一巴掌,手肘狠狠撞過去,昭華體力不支伏到在地,唇角滲血。
昭華橫掃腿,青衣如瓣瓣蓮花落風泉,舒展飒沓,她直掌下劈,面色沉凝無端令人生畏:“不争氣的蠢貨……。”
小和尚躲在紅木漆柱後,瞪大了眼睛,很是一副聞所未聞、看熱鬧的神情。
哇,這真是天大的熱鬧——
太歲滿臉憤憤,掌心的靈光閃了又閃,咬着牙緊緊握拳還是壓了回去,便躲昭華呼過來的巴掌拳頭,便嚷嚷着昭華,罵罵咧咧:“我就是不想出去,反正也死不了,你想走就走好了,我都決定不吃你了,怎麼還不依不饒的?!”
他躲過昭華的拳風,捂着發紫的眼圈,離得老遠站穩,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也不知昭華在生氣些什麼,聽見太歲的話,眼尾都被氣得有些泛紅,迤逦出一道火色的绮麗豔色,眉心的朱紅火印若隐若現,往素裡飄渺不可捉摸的人,此刻仿佛多了些生氣。
蓮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往柱子後面又躲了躲。
阿彌陀佛。
烏寒木見昭華站定,便想上前去。
昭華一字一頓道:“太歲!”
“你徒留此地,不過是想等“她”,對吧。”
太歲欲想盡快溜走的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昭華,遲疑轉身。
昭華道:“……若我說,你若呆在此地,哪怕是再過個一百年,你也等不到“她”,那你還要繼續留在這座荒城之中嗎?”
聞聲,太歲乍然反駁:“不可能!”
天道冥冥,了悟歸墟,萬物尋蹤,道一生二。關于了悟天地之事,他雖然比不上昭華,但他是由“她”所衍生而來,二人之間自有不可斷棄的聯系,他分明感覺到隻要自己留在此地,終有一日便能夠等到“她”。
昭華垂眸,青衣寬袖之下攥緊了拳頭,語氣複而波瀾不驚:“我之所言所悟,你不信嗎?”
“更何況,你已經在這鎮海荒城之中停留許久,不是都沒有等到嗎。”
太歲低着頭,摩挲着手中的象牙白骨扇,有些踟蹰猶豫。
他,确實還沒有等到“她”……
紫衣鎏金華貴神秘,太歲又素來都是帶着一副瘋癫散漫的神情,相稱之下,整個人仿佛有着黑夜燈火繁盛之地,俯瞰衆人的詭谲豔色。
而此刻,他拼命的用象牙白骨扇敲自己的腦袋,那樣瘋魔的恨勁看得蓮明心有戚戚然。
“她呢?”
“她呢?”
“她呢?”
……
太歲怎麼想都無法在記憶中捉到“她”的行迹,隻覺頭疼欲裂,恨不得将脖頸上這顆頭顱生生砍下碾碎,他死死得掐着自己的脖子,目眦欲裂,素白之上紅痕駭人。
蓮明閉眼,默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烏寒木蹲在一旁,滿心滿眼都是昭華,像個幼犬似的目光眷戀,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昭華身邊挪去。
昭華看着太歲瘋魔至深的模樣,久久未動。
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松了掐入掌心肉的指尖,反手輕輕一抹,無人窺見斑斑血迹帶着的零星火點。
那既定的軌迹已經無人能夠阻止……
哪怕如今“她”出現了,也無力回天。
所以,可以到此為止了。
昭華揮袖帶風,向太歲扇過去,太歲“咚!”的一聲,被掀翻在地,四肢仰躺,瞬間卸了那股瘋魔的勁頭,眨了兩下眼睛,泛紅的眼尾便開始掉眼淚。
他似乎是在對昭華說話,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道:“……你要保證,我出了鎮海關,便能見到她。”
昭華走進,蹲下将太歲遮面的頭發拂去,輕聲道:“嗯,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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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無日,太歲經幡卻有影,隻因太歲在此,因而此地便自成時序。卻又因為太歲并非天道化身,因此規則有缺,太歲經幡無影之日,便是九九缺一,荒城與外界連通的唯一時間節點。
事實上,太歲出關與否,對于昭華而言毫無幹系……
他出不出關,昭華一行人都可以毫無阻攔的出關。
隻是,她沾惹人間,心生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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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經幡無影之日,荒城霧散,多年之前的戰火痕迹還留在斑駁的石牆上,細看之下都是累累血色。多年時間變遷,可鎮海關之中的一切,皆在衛三更的一念之間,一如往昔。
昭華一行人來到鎮海關,她們初入之地,烏寒木照例跟在昭華身側,太歲遣了幾個松鼠小人擡着轎子不情不願地遠遠落在昭華身後,可是當真離得遠了些,他又連忙示意松鼠小人快些跟上。
多年來,鎮海關中隻有一個不似人模樣的衛三更以及半點不想出關的太歲,二人皆不會去推門而出。
蓮明覆掌在鎮海關巍峨的城門之上,海市蜃樓之中的哀嚎哭喊霎那間曆曆在目,眼淚無知無覺磅礴而下,下意識便想後退一步,收回手掌。
“别怕……。”
昭華按着蓮明的手,一同覆蓋在城門之上:“這便是多年之前,鎮海關之中身死卻未能夠散去靈識的人,也是你要渡化的世人。”
蓮明擡眸,雙目化金,生蓮泣血:“……施主,見生而憐之生,見死而憫之死。”
昭華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