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循着威勢找到瀛川水岸旁的昭華。
水色與月色相容,流瀉在不遠處的參天瀑布之上,可是那人安安靜靜仰躺的時候,連千尺水落都顯得悄無聲息。
似是也怕驚了這人一樣。
她緩步走過去,坐在昭華身側,輕聲詢問:“怎麼又來到這裡了啊?”
昭華枕在郁郁蔥蔥的草地上,又不由自主地往下陷了陷,眼中困頓茫然:“你說,人的執念和神的執念有什麼區别嗎?”
“區别?”月娘望着今日格外圓滿的月華光輝,學着昭華的樣子也躺在這瀛川水岸的草地上,仿佛整個人脫離了月上城的熱鬧,也染上了一身别樣的哀情愁緒,頓了許久,才悠悠道:“都是執念,又怎能分得出什麼區别。”
不知道是不是草莖劃傷了眼尾,昭華眼尾迤逦出一道紅痕,又不知是不是瀛川水岸的水濺到了岸邊,剛好落在了她的眼尾——
滑落時,浸濕了雲鬓烏發。
她說:“塵白,我想鳳凰了。”
月娘眼中閃過一絲恍惚。
是阿昭在喚她,可——
月塵白啊……
真的好久都沒有聽見過這個名字了。
“大概——”
月娘的聲音浮在瀛川水岸的幻夢之上,空蕩蕩的掃過兩人胸腔裡的那顆心髒:“人可以為了自己的執念肆意妄為也能夠被天地所容忍,但神不可以,你不可以,我也不可以……”
所以,她也不可以。
月塵白,月塵白,月塵白啊……
月上城的上一任城主就叫月塵白,生祭在湟水之岸的那個月塵白。
師父……
“你無親無故就要跳河啊,那我也無親無故,不如你我做個伴,也省得等一會兒你跳河的時候,我昧着良心見死不救還得下去打撈你的屍體,怎麼樣,考慮一下?”
“不過瞧你這副小可憐模樣,怕是拎回家也是個難養活的,啧。”
“瞪我作甚,小小年紀的這麼兇,我有沒攔着你跳河,想跳就跳吧,也就一猛子的事情。”
那個女人最是吊兒郎當了,哪有人看見九歲孩童跳河不加安慰規勸,還在一旁說風涼話的。
要跳河的小姑娘紅着眼死倔死掘,瞪了那倚靠在樹枝上啃果子的女人一眼,一聲不啃“撲通”狠狠栽進瀛川水岸。
那是她和月塵白第一次見面。
她是三十三重天下白境中一株随處可見的彌月草,卻生來帶着草木精靈都無比排斥的寒意,自幼被驅逐出族群之外,好不容易慢慢長大。
卻發現,縱然她修煉天賦極高,可修煉月華凝聚在身體之中時,那令人不喜的寒意也随之越發強盛。
她所在之處,草木精靈避退,連森林之中的鳥雀小獸也撲棱着翅膀離她離的遠遠的。
一時悲憤,隻感自己是個被天地厭棄的孤兒。
她是草木精靈,就算是跳河也不會死的。
不對,她原先也沒想着跳河。
可是那女人說話氣人,她悲憤交加,心頭更是一股火沖向天靈,下一瞬反應過來時已經在河裡撲騰了。
那時候的瀛川源頭還不似如今這般至冷至寒,水如那人一樣,溫熱的,落在身上也是暖和呼呼的。
最後,她還是被那女人一路拎着脖子,拎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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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你我相識之時的那段日子……”月娘眼中追思過往,一片惆怅,複道:“竟然還能算得上這半生少有的松快日子。”
她笑一聲:“我記得你那個時候,還沒有化形,不能與人交談,天天被氣得躲在将嶼山後山瀑布。我同……”頓了一下,怅惘道:“我同她去拜訪雲凰尊主時,不是瞧見你追着鳳凰少主噴火,就是随他一起去哄你出來。”
昭華也跟着笑了一聲:“你那時也不是這般性子,沉默寡言整個人冷的像一塊冰,要不然月城主也不會總讓你來将嶼山了。”
三十三重天皆知,鳳凰性子雖然高傲,将嶼山卻最是熱鬧不過了。
“你那時候還滿口胡言亂語,将月城主的名字直接作自己名字昭彰地衆人皆知,氣得她生笑卻又無可奈何,拎着你的脖子一路拎回月上宮。”
月娘閉了閉眼,反駁道:“……沒有滿口胡言,是她不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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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都把你拎回家了,還倔着呢。唔,總跟在我身後作甚,不會是懷恨在心,意圖拐着我一起跳河吧,啊!是不是啊,小破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不善言語,又許久不曾交談,說話總是磕磕巴巴,平日裡也就更少與人相談了。可這人非得作弄她,每次都逼得她黑着臉,不得不開口:“名,字!”
“名字?什麼名字,哦哦,我家的小孩還沒有起名字,真是個小可憐,快來師父懷裡抱抱!”
那人出其不意将她整個人按在胸口擁抱着,她每次都堪堪将要窒息。
好不容易喘口氣,一字一句詢她:“名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