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李爻卻在他身邊蹲下了,抽手把房瓦揭下一片,輕而易舉且大大咧咧。
然後毫不客氣地往屋裡張望。
景平也扒頭看,剛隐約看見個影兒,李爻毫無預兆地把他往懷裡一扯,捂了眼。
景平莫名其妙,張嘴要問,嘴也被李爻捂住:“噓,辣眼睛,你别看。”
吐息掃着景平耳鬓碎發,有點癢。
李爻話音落,在少年腰間一拍,單手抄住他腰身往後帶,頃刻騰空,倒向往院外飄去,幾個起落,輕如鴻毛,帶着景平落在院外大街上。
“老實在這等我,”李爻找了個牆根,種花似的把孩子往那一戳,瞥他一眼不怎麼放心,警告似的一指他,“聽話。”
這話莫名有股壓迫感,讓景平覺得理所應當,必須按着對方的話去做。
他是個散養的野小子,無甚拘束慣了,從那喝令裡品出久違的、帶着威嚴的關懷,預料之外并不反感抗拒,反而很是安全受用。隻心思一晃的功夫,李爻已經飄然上房。景平所見那人輕得像一隻大鳥,鬥篷兜風,描出他羽翼的輪廓,眨眼不見了。
四下安靜,秋風起,吹冷了李爻掌心沾在少年眼睛周圍的溫度。
景平這才來得及想:他為什麼不讓我看?
剛剛,他腦子被李爻的一系列行為占據,沒往那方面想,現在稍微回神,就明白了關鍵,範洪所言,此“死”非彼“死”。
少年不由得耳根發燒:
嘶……
不讓我看,他怎麼自己跑去看了?
也不怕長針眼!
再說李爻,回到屋頂,從瓦片孔口瞄了一眼——範洪正在單方面發洩。纓姝的腳廢了,雙手被繩子捆起來吊着,一聲不吭地任對方胡作非為。
李爻不再看,在房頂坐下,視線越過院牆,看見景平的半截影兒。這回,那孩子聽話等在原地,影子在夜色中閑來無事地晃悠,比屋裡賞心悅目多了。
過了好久,範洪終于倦倦地喊了聲“來人”。
廊下守夜的小厮應聲,不大一會兒招呼幾個丫頭端着清水、衣裳進門伺候。
又片刻,小厮推着纓姝去了廂房。
李爻自小淘氣,上戰場前,做過暗衛,上房揭瓦的活兒娴熟無比。他趁亂把瓦片蓋回去,順着房脊到廂房屋頂,縱身跳到屋子背陰面,翻窗而入。
那值夜的小厮年紀不大,正幫纓姝擦掉身上的污穢和血迹,低聲嘟囔:“您何必跟老爺較勁呢,他不過是想聽您服軟,您哪怕演演,也不至于這樣……”
話未說完,李爻已經閃身到他背後,小厮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脖子一沉沒了知覺。
纓姝不喊不叫,靜靜看李爻把小厮搭到一旁。
他身上很多地方落了齒痕,甚至翻皮脫肉流着血,李爻走近看清也不禁皺眉:“是啊,你為何不順着他了呢?”
纓姝長發披散,不做女子裝扮,能看出幾分男子模樣。
他笑道:“我的下場好不得,活到現在身不由己,至少最後,想随幾分心意。”
羯人馴養漢族孩子為己用的事情李爻早有耳聞,他片刻無言,從床邊抄起褂子,蓋了纓姝身上的斑駁。
“公子是想問我為何糾纏景小公子是不是?”纓姝道。
“有什麼條件,要我救你出去嗎?”
纓姝搖頭:“我想死得痛快點,你幫幫我。”
李爻想了片刻,道:“可以。”
纓姝笑了:“上面有令,要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随身帶着個戒臂上有血沁的白玉扳指,尋人畫像和景小公子有六七成相似,隻是比他更女相些。”
這話明白極了,畫像八成是按信國夫人的模樣畫的,而那白玉扳指,當年李爻救下景平時,就曾見過。
“為何要找他,扳指又有何特别?”李爻又問。
纓姝道:“晉朝伐羯之後,羯人族内分裂,大祭司與王室僵持不下多年,都不承認當年曾下命令,殺掉信國公一家,所以他們想尋到世子,查清當年到底是誰血屠信國公府,最終招緻南晉出兵攻打。”
“當年的事情不是牽機處做的嗎?”
纓姝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
李爻斂眸,幽暗的燈燭下,他一雙眼睛深得像不見底的幽潭,片刻,他又問:“你的上線呢?怎麼與他聯系?”
纓姝答:“牽機處最是防備這樣的時候,接頭的時間地點都是由上至下單線聯系,就好像你們在茶館裡抓到的那個探子,若不是他當日已經見了我,你們很難從他嘴裡問出與我有關的線索,”他挑起眉毛看李爻,“我隻知道這麼多,我雖然為漢人,卻是羯人養大,兩難之下,你給我個痛快吧。”
立場不同,李爻聽了這話心裡依舊不舒服。
“怎麼就笃信我會幫你呢?”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