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意雙手捏緊了袋子,手背凸起四顆珍珠般的骨節。
她臉皮脹熱,嘴角抽了抽,唇不自覺地顫抖着,正想勉強回他一句,卻發現他的眼神根本沒在看她,而是正對着桌子。
然後她聽見他道:“方卓秀?桌子?”
語氣遲疑,卻帶兩分撚熟,三分驚喜。
正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重逢,有些不确定對方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他根本沒認出她來。
他隻認出了桌子。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臉卻騰地好像被火苗烤胡了。
*****
她跟林康俊的事,桌子都知道。
其實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不過是高一的時候,林康俊與她同桌。
他每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上課不認真,作業都抄她的。學校有什麼活動,哪天要值日搞衛生,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來問她,好像她是他的丫頭一樣。
好容易暑假了,她覺得脫離了苦海。
結果沒過幾天,林康俊居然跑到她家來了,說要來抄暑假作業。
她一時忍無可忍,怒罵他:“你以後肯定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一輩子沒出息。”
那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林康俊。
開學的時候,聽同學說他出國了,去向不明。
等他功成名就再度出現,才知道他那時跑K做練習生去了。
他用小号加高中群的時候,已經成名了,常常給大家發些福利。
什麼演唱會内場VIP,什麼首映禮,見面會,明星簽名更是不在話下,受到所有人的熱烈追捧。
後來他越來越紅,越來越忙,又征得大家同意,把齊傑拉進了群。
也許是她小心眼吧。
她總覺得他華麗歸來,在同學群裡這麼高調,是在炫耀,在報複她,在打她的臉,想讓她悔不當初。
倒不是她自作多情。
那天他被她罵了之後,滿面血紅,從牙齒縫裡蹦出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我會成功給你看!”
第二句是:“到時候,你可别後悔!”
明明大熱的天,這兩句話,卻是寒氣逼人。
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在聽說他不再回學校的時候,在他不知去向的那些歲月裡。
他一直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想起就隐隐作痛。
她真的一直很後悔對他說過那樣的話。
可後來他回來,也真的成功了。
她反而一點都不後悔了。
她常常自我安慰地想,也許沒有她那一罵,他就不會有今天的成功呢?
如今他就當他的大明星,高高在上。
她就當她的社畜狗,腳踏實地。
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相見不如不見。
她垂下頭,裝作不認識這個人。
*****
桌子激動的聲音充斥了車廂。
他們兩人說了什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傳進耳中,喬意腦子裡卻是渾渾噩噩,完全不知道這些聲音的意思是什麼。
桌子見色忘友,跟林康俊說了半天,也沒提到她。
還是林康俊後來主動問:“這是你朋友?要送你們到哪裡?”
喬意才擡起了眼。
當初确實是她做得不對。
可是過去了十年,林康俊又這麼成功。
人家哪裡還會把她當初的話再放上心上呢?
是她自己放不下,自己心虛罷了。
“她是小喬呀!你們以前是同桌。你天天粘着她的。你不記得了啊?”
桌子聲音因為激動,一直高亢得很,像隻咯咯叫的小母雞,顯得很吵。
“哦?是她啊?”林康俊眼神朝喬意淡淡掃來,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漫不經心,不像之前跟桌子重逢那般熱絡,仿佛她已經是一粒塵埃,不值一提。
她今天如此落魄。
被他看到了。欠他的,就算是還清了。
她有些無賴地想,努力忽略心裡湧上的那絲澀意,勉強扯起嘴角,盡量以無所謂的口吻道:“你不認識我了?貴人多忘事。”
林康俊臉色平靜如深潭,眼中好像飄着涼涼的雪花。
車内氣氛突然變得僵硬。
桌子眼珠子在兩人之間轉了兩轉,問:“方便送我們回家嗎?離這裡不遠的。”
“啊,兩位姐姐,對不住了。康哥下面還有一個行程,送你們怕時間來不及呢。抱歉抱歉。”
坐在前面副駕駛位置的齊傑插進話來。
林康俊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桌子忙表示沒問題,康哥的行程要緊,又八卦兮兮地問是什麼行程,得知是雜志封面和采訪,又巴結着啧啧感歎康哥辛苦。
在桌子的自言自語中,車停在了路邊。
車門一開,喬意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差點兒崴了腳。
多虧桌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徐徐雪花之中,那輛黑色保姆車的紅色尾燈消失在車流之中。
喬意覺得她剛剛做了一場夢,一場她希望從來沒發生過的噩夢。
*****
帝都的冬天,太陽都是冷的。
不過喬意是程序員,工作時間上很自由。
除了每周一需要到公司開例會,平日都可以窩在家裡。
所以她漸漸就越來越不在意形象,怎麼舒服怎麼來。
再加上她前兩年剛買了現在這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一個月貸款要還六千,她也就舍不得花錢去買貴的衣服。
本着能省就省的原則,她直接接收了她媽媽淘汰下來的一大堆舊衣裳。
這才在慘遇林康俊時,留下一筆人生黑曆史。
為此,她發了狠,買了幾件名牌。
周一去公司,她就全打扮起來。
長及膝蓋的黑色大鵝緊身羽絨服,據說能抗得住零下二十度。
B家的米黃色格子圍巾,把下半張臉都蒙住,露出碧清的一雙眼睛。
可一出門洞,冷風還是呼呼直往脖子裡灌。
她不由暗暗歎了口氣,把重重的黑色雙肩電腦包背好。
再冷的天,社畜該上班還得上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