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十分蒼白,高瘦的身體連同長發一起裹在一件黑色的長風衣裡,長長的毛絨領口遮住半張臉,陰郁得像一隻人型的幽靈。
耳邊又傳來熟悉的耳鳴,大腦開始眩暈。
希羅娜悶咳一聲,睜眼,望向腳下的湖心小島。
“你是自己出來,還是等我請你?”
阿馴正指揮着身邊的夥伴,與訓練家以及明耀支援來的寶可夢們共同攻擊着希羅娜的幾隻寶可夢。他到現在還是正直得不會主動攻擊希羅娜,整個人的一切行動都隻是順從本心,所以攔在她前進的路上。
但希羅娜的眼中早已越過了他,尋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指尖夾着兩枚縮小後的精靈球,希羅娜作勢要打開。
嗡的一聲,此間的主人終于被逼現身。
湖神的考驗屏障,在這一瞬間急速張開!宛若在心齊湖的範圍内張開了一道時間禁止的領域。
訓練家若有所覺,腳步一退,正好避開了這肉眼看不見的無形波動。
在她的視線裡,隻看見湖中心處希羅娜以外的所有寶可夢與人,全都一臉懵地跌入水中。
而在所有人的頭頂,一處完全封閉的小型球狀空間正靜靜漂浮着。
“據說三湖神之間是互有感應的。”明耀自然是看見了希羅娜取出兩顆精靈球的動作的,此刻不由得思索着,下意識自言自語起來:“她剛剛是以其他兩位湖神的存在,才強制喚出了沉睡的感情之神嗎?”
“看起來是這樣。”訓練家道。
感情之神的力量不可避免地在四周溢散着,令她隐隐難受了起來。
“但是湖神的考驗為什麼把希羅娜小姐的寶可夢也一同驅離了?”明耀眉頭緊鎖,是認真帶入了希羅娜的立場,為她擔憂起來的。
“沒有寶可夢的話,希羅娜小姐要如何才能通過呢?”
阿馴此刻正吐着水,被兩隻浮潛鼬一路拖到了岸邊。在湖心處,希羅娜的寶可夢們正守在考驗空間的下方,防備着外人的打斷。
聞言他抹了把臉,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我覺得,我們可以準備去槍之柱了。”
明耀被他逗笑了,“話又說回來,希羅娜小姐不愧是神奧最強的冠軍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可以同時開啟三位湖神的試煉呢。”
“早知道她會來,我們以前和小照一起觸發三個試煉的時候就抓住湖神多好。”阿馴悶悶不樂。
兩人正聊着些有的沒的,沒注意到訓練家的恍惚。
一些久遠的記憶就像是終于被擦去厚厚塵埃的古迹,每一處都在她心中漸漸清晰。
穿梭了時空的後遺症仍然令她的大腦疼痛不已,但相比起年幼的孩子來說,她現在的身體已經強大到足以支撐她承受下來。
光現在的腦海裡像是被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毛線球,長達二十六年的兩段世界不同的記憶糾纏在一起,令她的認知都開始模糊不清。
好在她現在不愛說話 , 忍耐力也強,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兩個男孩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情況。
湖之試煉裡,希羅娜正與艾姆利多相對而立。
艾姆利多在現身的那一刻,就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
通過湖之三神間的心靈鍊接,它已然知曉了由克希與亞克諾姆明明已經醒來,卻沒有回應它的呼喚的原因。
隻是為擁有資質的人類進行考核,是它們神職的一部分,艾姆利多一旦被考驗喚醒,就無法反抗神賦予的職責,隻能遵循規則,靠近空中的那名人類。
但它仍然接收到了由克希與亞克諾姆的感情,情感的加成對它更加有利,三神的憤怒于是疊加在一起,令它瞬間的判斷後就果斷利用權柄将她的寶可夢全部分離了出去。
雖然它的能力對同為湖神的由克希與亞克諾姆無效,但希羅娜也不可能在此時将它們釋放出來,因為它們是絕不會聽從她的。
也就是感情之神的考驗是不需要戰鬥的,不然此刻孤身面對艾姆利多的希羅娜如果還是打算以戰鬥來通關,那她是絕不可能勝利的。
湖神的領域之内,此刻一切都已經在艾姆利多的掌控之下。
伸出念力溝通她的心靈,“感情”之神艾姆利多試圖探尋她的感情。
艾姆利多非常好奇,眼前這個觊觎神之力量的人類與四年前的那個男人相比,又擁有着怎樣的感情。
外界的烈咬陸鲨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隐隐焦躁。
女人金色的發絲在風中淩亂飛舞着,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姆利多的能力也在這時侵入了考驗者的精神世界。
這一瞬間,周圍的空間似乎都凝滞了。
艾姆利多睜開雙眼,仰頭四望,卻隻能看見空無一物的内心。
它所探尋的,那股将它喚醒的感情,終于在這時悄然顯露。
六孤獨者,诘問者
睜眼的時候,希羅娜就知道自己是在夢境裡。
因為她面前站着那個女孩。
小照。
希羅娜叫出她的名字,女孩卻毫無反應,然後,希羅娜看見自己與她同時舉起了精靈球。
是四年前的那一天。
希羅娜像是被困在了一具木偶的軀殼裡。她的聲音無法傳達,動作也無法影響眼前發生的一切。
她看見自己原本隻是測試的态度,卻不知不覺被女孩影響,兩人開始全力的碰撞。
她看到自己落敗,但也真正為這個孩子高興,她鼓着掌将女孩送入最後的大門。
然後,第二天,小照就失蹤了。
她是最後一個見到小照的人,名為阿馴的男孩則是最後一個與她聯絡過的人。
不可否認的是,當希羅娜得知這件事後确确實實松了口氣。
仿佛這樣,她就可以不用一個人承擔後果。她是這樣有些卑劣的想的。
因為人的生命太過重要,即使是希羅娜沒辦法承受那份重量。
直到女孩的媽媽找上了她。
那是一個十分強大的女人,雖然憔悴無措,眼神卻更多的是堅定。作為一個孩子失蹤後的家長,她沒有哭鬧,也沒有失去理智,而是冷靜與她交談,尋找着女兒失蹤後的每一個蛛絲馬迹。
隻是當時的希羅娜确實沒有太多線索。
交談過後,女人留下了份尋人啟事給她,而後告辭。
防水的紙面上印着女孩的照片。那雙澄澈的灰色眼睛微笑着,像是可以将她當時的開心傳遞給看到照片的每個人。
隻是那個人……現在不會包括她的媽媽了。
希羅娜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心口沉重的喘不過來氣。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共情,小心地将尋人啟事折起,隻留照片在最上面,而後将它收了起來。
小照的媽媽沒有向她求助,但希羅娜現在沒辦法置之不理。
在利我的思想之上,希羅娜更擁有天生的正義感與強烈的責任感。
又或者說,在她發現自己竟然因為女孩失蹤之前,她并不是唯一一個與她交流過的人這件事而竊喜的時候,她就為此受到了卑劣者應承受的痛苦。
這份自我譴責令她迫切需要做些什麼來重新正心。
希羅娜重新進行了一次測試。
她找到了當初惜敗于女孩的,最接近冠軍的那位訓練家阿馴,重新接受了他的挑戰。
男孩雖然也很強,但他跟小照是不同的,希羅娜在戰鬥的時候就知道了結果。但她還保留着一絲僥幸。
但後來什麼都沒有發生。希羅娜在失望的同時,索性順着這個結果,卸任了冠軍之位。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種預感,女孩的失蹤,或許的的确确與那場戰鬥有關。
她就此推掉了所有工作,乘上烈咬陸鲨,開始在神奧的大地上尋找那個迷失在回家路上的孩子。
多方探尋之下,她找到了唯一一個線索。
小照失蹤之夜,附近的人們聽見了晴空的雷鳴。
希羅娜的離開沒有告知奶奶以外的任何人,雖然也掀起過小小的騷亂,但那個男孩意外處理得很好。
或許是因為自己是最後與失蹤的小照聯絡過的人,自我懲罰後負擔起的沉重責任與責難,讓十四歲的男孩一夕之間就成熟了起來。
希羅娜也同樣背負着這一切,但她是從另一條路,孤身投入到了這場無望的尋找之中。
她順着小照的旅途足迹,回想起了和她的那幾次相遇。
小照從起點走向終點,希羅娜從終點走回起點。
在兩條不相交的時間線上,她重新來到了百代市。
這個地方是她們之間,一切的開始。
原本隻是漫無目的的行走,然而某一刻,或許是出于直覺,希羅娜心有所感地停下了腳步。
她擡頭。
兩尊巨大的古代雕像,正嘉立在她眼前。
古代匠人鬼斧神工般的技藝,仿佛在這兩尊雕像上銘刻下了神奧的時間之神與空間之神的一絲神韻。
它們矗立在這裡,就像一直注視着神奧大地上的一切。
明明應該是與她的目的毫不相關的東西,希羅娜卻呆立原地。
一絲絲鏽迹剝落,時光倒退回過去。
女孩從雙葉鎮出發,在百代市停留,偶然經過此處的希羅娜與她相遇。
神奧是由被稱作神的寶可夢創造的地區,世間的一切事物的存在都依托于時間與空間的誕生。
希羅娜站在時空雙神的雕像下,就像亘古以來的所有有思想的人類一樣,在某一刻忽然覺醒,試圖探尋時空的秘密。
過往的所有知識、閱曆與經曆,作為曆史學者的一切,都在此刻浮現于希羅娜的腦海。
她想起自己曾在某個古迹的牆壁上,找到了一處古代人記載的神降之日的殘缺記錄。
查閱古籍許久,希羅娜在後來終于斷斷續續拼湊出了那句話的含義。
【神現世時,它的力量會撕裂空間,于晴空之日降下雷鳴。】
這一瞬間,原本的所有死結與蛛絲馬迹,希羅娜想不明白的所有東西,全都化作一根絲線,輕輕一扯,便從一團亂麻變成了一條遙指向神奧上空的清晰的線。
那裡存在着一團巨大黑影,每個神奧人從出生就能看見。它一直就在她的面前,但希羅娜從來沒有擡頭去認真看過。
希羅娜在這一刻,才第一次痛恨起自己曾經所熱愛的一切。
沒有親眼見到神的時候,她始終對于流傳下來的記載抱有厚厚的濾鏡。
她曾經有多麼沉迷于曆史,沉迷于在各處古迹中探尋神奧的傳說留下的痕迹,她現在就有多麼抗拒相信。
相信這就是……神可以做出來的事。
但希羅娜所學習的一切,所相信的一切,所認知的一切,都在此刻這樣清晰的向她确認。
令她喜悅的是終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然而令她憤怒的亦是真相。
神奧是由一隻被稱作神的寶可夢創造的地區。這是身為曆史學者的希羅娜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
她因為寶可夢的神秘而沉迷于其中,數十年間一直追尋着它們在神奧的曆史中留存的痕迹。
然而與神對應的真相也是如此理所當然,如此令她怒不可遏。
神做事不需要理由,神做事自然也不需要考慮人的想法。
時空殘留的波動證明它帶走了那個孩子,沒有留下絲毫痕迹,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希羅娜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甚至不敢再見到那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自己所熱愛的,追尋了二十多年的理想的存在,摧毀了一個母親與孩子的世界,這讓她要如何說服自己可以對此視而不見?
天冠山,槍之柱。
神奧最高的地方,神奧起源的地方。
那裡有她追尋的一切答案。
阿爾宙斯。
那天之後,神奧的冠軍便徹底消失了。
她曾經幫助摧毀了銀河隊關于紅色鎖鍊的陰謀,她現在卻變成了那個人。
時空之神的力量或許會摧毀一切,但她已經無法去思考後果了。
她要擊敗三湖神,借助它們的力量再度凝出那條紅色的鎖鍊。
昔年溫柔又正義,強大又堅定的神奧最強的冠軍早已不複存在,隻剩下站在所有人對面的,被人們視作反派的诘問者。
以無可阻止的堅定意志來摧毀。
以數十年沉浸鑽研的智慧為依托。
以這憤怒,這疑問,這決心推翻一切的感情。
她要以人的力量召出神,她要質問神。
艾姆利多一聲驚叫,整個身軀被黑衣的女人抓在手中。
無數記憶與痛苦的感情通過它的精神鍊接湧入,一瞬間就擊潰了單純的寶可夢的心靈防壁!
甚至于希羅娜手中的由克希與亞克諾姆的精靈球也出現了一絲裂痕,但它們兩個也同樣痛苦着尖叫,絲毫生不起來逃離的意識。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訓練家下意識望去。
一隻黑色的蝴蝶正從空中墜落。
身旁的人下意識驚呼,訓練家的目光卻朝下,落在了湖面之上。
倒影之中,她明明正向上飛行。
巨大的浪花被美納斯呼喚而出,波克基斯與烈咬陸鲨一同朝她飛去。
湖面被徹底打破甯靜,水紋的波動之中,訓練家看到那隻蝴蝶的影子落在了天冠山的山頂。
七問神
收起了三顆整整齊齊的球,希羅娜望向遠方的群山。
近在咫尺的距離,她等這一天卻已經等待了許久。
希羅娜第一次被打敗,是四年前的小照。
她的第二次失敗,卻是被曾經屬于自己的最純粹的理想。
而她現在,絕不會再允許第三次的失敗。
森然黑氣靜悄悄從她腳下蔓延而出。
就像是撕裂了空間而出現的裂縫,一隻巨大的灰色蛇狀寶可夢出現在她身後。
那個模樣,令在場的人隻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這分明是傳說中時空神之外的第三神騎拉帝納,卻又與神奧流傳的騎拉帝納的模樣截然不同。
原本的三對粗壯後肢化作了五對分布于身體兩側的尖刺,兩隻幽靈的羽翼則化作了三對條狀的幽靈之翅。環繞于頭部與頸部的金色環飾也變得更加銳利
且突出,張揚着磅礴的威壓氣息。
希羅娜隻輕輕一躍,便站到了起源騎拉帝納的背上。
她收回了自己釋放出的寶可夢,毫不遲疑地踏入了騎拉帝納開啟的,通往反轉世界的空間裡。
在場的人,隻有訓練家第一時間就猜到她的目的了,希羅娜顯然是想借助反轉世界的空間傳送,直接去到槍之柱!
趁身後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還沒從希羅娜什麼時候捕捉到騎拉帝納的爆炸信息中緩過來時,她悄然走入了一旁的森林之中。
當兩個男孩終于想起來尋找她時,隻在森林的地面上,看見了一隻不知為何破損的不成樣子的空殼精靈球。
希羅娜注視着這條赤紅色的鎖鍊,寶石般的表面正反射出她破碎的臉。在三湖神的力量被抽取出來凝結成這條鎖鍊後,希羅娜便把虛弱不堪的它們丢在一旁。
融合了它們力量之源的紅色鎖鍊漂浮起來,逐漸與槍之柱内殘留的同源氣息相融合。同屬于阿爾宙斯分出的力量,它們就像是回到了家鄉的孩子一樣,在此刻叩開了屬于神的大門。
看着眼前光暈融合的模樣,希羅娜聽見了自己聲若擂鼓的心跳。
她明明期待這天已經很久了,卻忽然像是忘了該如何說話一樣。
嗓子幹啞,渾身像有千鈞重。
說到底……哪怕召喚出了時空雙神,她也并不能保證可以找到那個孩子。
隻是,這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後一步了。
倘若這樣也無法解決,希羅娜也已經決定,要在剩下的生命之中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直到走上那長長的階梯,直到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阻隔,直到她直面這世界的創世之神。
信仰與真相同等重要。
除此之外,她已别無所求。
紅色鎖鍊已經徹底與空中的光團融為了一體,光暈震蕩着擴散,扣響了時空的門扉。
希羅娜的心也高高地提了起來。
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大門卻絲毫沒有打開的意思。
光團之中的能量明明已經彙聚到足夠多,令整個槍之柱的殘骸之上光芒亮如白晝。
卻隻唯獨沒有那兩股本應響應的氣息。
空寂冰冷的天冠山之頂,希羅娜站在神奧最高的地方,忽然覺得想笑。
她這是失敗了?
赤日能做到的,她做的更好。
為什麼她就不行?
阿爾宙斯,你還在看着神奧嗎?
唇角的弧度繃成一條直線,希羅娜眨了眨眼睛,抖掉了一片飄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
果然啊,這世上的事,不是說放棄一切後孤注一擲,就能得到結果的。
她低低地笑了起來。
現在的她,和那些一廂情願後自覺被神愚弄的普通人,好像也并無分别。
雪更大了。
希羅娜穿得并不厚重,她呼出一口白氣,才感覺到四肢已經凍得僵硬,骨髓裡都是冷風刺穿的痛。
“力量,是還不夠嗎?”她冷靜想。
希羅娜一把抓住了紅色鎖鍊,走向被她扔在角落裡的三隻寶可夢。
鋒利的寶石邊緣劃破了她緊握的手,血液一滴滴落下,在雪白的地面上,開出來一串怒放的梅花。
紅色鎖鍊漂浮在半空,自發地吸收着三湖神的力量,它們肉眼可見的更加虛弱了下來。
見到赤色鎖鍊的光芒更盛,希羅娜下意識想要去接,卻有一雙手在她之前,一把握住了那條鎖鍊。
“希羅娜小姐,”她聽見年輕人說,“這樣是沒有用的。”
這話現在聽來,着實刺耳。
希羅娜比誰都清楚這件事。
她冷冷抽回手,退開一步,手掌在腰間一按,烈咬陸鲨瞬間便出現在她身邊。
接收到了希羅娜壓抑的憤怒情緒後,不等發令,烈咬陸鲨第一時間便朝光撲去,意圖搶回紅色鎖鍊。
“還我。”她冷冽道。
年輕人并不回應,已經迅速扔出了球。
狙射樹枭破開光芒後擋在她的身前,以一記淩厲的下踢格住了烈咬陸鲨的斬擊!
從未見過的寶可夢令烈咬陸鲨心生警惕,它憑直覺為雙爪淬毒,卻不料狙射樹枭以雙翼為弓,迅速拉開三箭後,轟然射出!
雙臂隻來得及砍落兩支,烈咬陸鲨被最後一發命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這還是它在跟騎拉帝納的戰鬥之後,第一次吃虧,僅憑這一箭的傷害,希羅娜就判斷出這隻鳥類寶可夢的培育程度完全不下于她的烈咬陸鲨。
她第一次正眼看向這個訓練家。
隻是年輕人現在重新戴上了她的兜帽,希羅娜并不能看清她的臉。
這種對視線的阻隔行為,潛意識就會讓人産生不悅,對本就情緒異常的希羅娜來說更是如同火上澆油。
“藏頭露尾的家夥。”她冷笑一聲,已經将剩下的寶可夢全部釋放了出來。
年輕人閉上了嘴。
希羅娜現在的情緒,換誰都能察覺出來問題,她已經明白了,現在隻靠說話是沒用的。
“打完後,就請你冷靜下來吧,希羅娜小姐。”她歎了口氣,釋放出了自己這邊的陣容。
這是一場注定無人知曉的戰鬥。
烈咬陸鲨的地震被狙射樹枭防下,路卡利歐被索羅亞克纏住,波克基斯與姆克鷹在高空中對決,美納斯被倫琴貓的電流限制住了動作,羅絲雷朵在烈焰
之下敗退,花岩怪與浮潛鼬互相消磨着狀态。
年輕人的指揮并不多,她的寶可夢們卻比希羅娜的寶可夢更加擅長互相配合。
它們是從最危險的厮殺中成長起來的,浴血隻會更加勇猛。
希羅娜在之前就隐約有所察覺,直到這場戰鬥之中,她才了悟這個人的奇怪之處在哪裡。
她的指揮方式與希羅娜遇見過的所有訓練家都完全不同,簡直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一樣。
心緒不平,氣息焦躁。
希羅娜沒能注意到,自己已經給寶可夢們帶來了不安的氛圍。
訓練家的心是穩定寶可夢的錨,對戰的的勝利有時候并不僅僅是依靠寶可夢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無往不利之人終也會被強勢擊破。
希羅娜猛咳一聲,失去意識的六隻寶可夢被她重新收回了球裡。
強撐着寒意襲擊下的顫抖身體,她緩緩擡起手臂。
還沒輸呢。
她還有最後一顆精靈球。
察覺到了幽靈的氣息,年輕人腰間的兩顆球震顫着共鳴。
精神上的疲憊感一層一層堆積在希羅娜瘦削的身體之内,令她再度産生了強烈的耳鳴與眩暈。
于是,連手中的球何時落地,她都已記不清。
沒有了清醒的意識壓制,來自反轉世界的力量瞬間就自腳下彌漫開,侵襲了她的身體。
漆黑的巨大詭異幽影彎下腰,希羅娜在它面前如同一隻脆弱的小蟲。
幽靈的主人亦是幽靈的祭品。
屬于希羅娜的生命氣息正被它貪婪吞食着。
“我就說你怎麼會是起源的模樣。”
陷入徹底的昏迷之前,希羅娜模糊聽見了一個聲音。
“時空三神果然也是唯一的存在啊。”年輕人摘下了兜帽,與巨大的幽靈龍影對視着。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從球中溜走的,她可不是你的玩具。”
藍紫兩色驟然自她背後亮起,原本放着三枚球的小包裡,最後兩顆也已經空空蕩蕩。
希羅娜苦苦尋求的召喚之物,此刻靜靜在她的身邊浮現而出。
起源的騎拉帝納一驚,下意識就想要撕開空間逃離,它随手放開了黑衣的女人,身影飛向空中後,才發現以槍之柱為中心,範圍内的時間與空間都已經被鎖定!
趁它離開的工夫,年輕人立刻上前,将希羅娜接在懷裡。
而她身後的起源帝牙盧卡以及起源帕路奇亞同時化作兩道輝光,飛速追着起源騎拉帝納的身影遠去。
查看了下懷中人的情況并不算嚴重,她才松了口氣。
希羅娜明明和她身高仿佛,卻被年輕人輕易就抱了起來。
她輕的就像隻有骨頭一樣,年輕人可以摸到現在的她有多瘦弱。
“希羅娜小姐,要多愛護自己的身體才行啊。”
她的聲音低低傳了出來,昏迷中的希羅娜毫無所覺。
“真是的……這就是你說的最合适的時間嗎?”年輕人歎了口氣。
“要不是艾姆利多的刺激,我的記憶可能還會渾渾噩噩下去。”
“洗翠十二載,神奧卻隻過了四年,我這副模樣,要怎麼回到媽媽身邊啊?”
空中的三束流光激烈碰撞着,像是綻開的巨大煙花。
“我已經在洗翠完成了所有需要我的事,現在既然回來了,你們之後也回去它的身邊吧。”
年輕人仰頭,看着空中争鬥不休的神影道。
腰間的球已經徹底廢掉,時空三神也該回歸它們原本的地方了。
離開之前,最後環顧了下槍之柱。
“阿爾宙斯,她在尋找你。”
年輕人冷不丁出聲。
她抱着希羅娜,站在槍之柱的門口回頭,那裡并無任何聲音。
但她知道,阿爾宙斯一定在看。
阿爾宙斯隻是不願意理會。
無需考慮任何東西,也無需在意任何人的想法。
沒有選擇出現,便是神的回答。
“……我明白了。”年輕人重新戴上了兜帽,轉身邁下了台階。
“那麼,再也不見了,阿爾宙斯。”
在年輕人背着女人一步步走下階梯的時候,沒注意到懷中的女人是何時睜開了眼。
直到懷中動了一下提醒。
“放我下來。”希羅娜冷淡道。“我自己可以走。”
年輕人應了一聲,卻并不停步。她已經摸到希羅娜有些發燒,自然不會相信她的話。
直接攏了攏大衣,将呼嘯的寒風重新替她隔絕開來。
就在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漫天風雪之後的時候,風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你叫什麼?”
“……叫我光吧。”年輕人想了一下,答道。
她最終還是沒有選擇用回照的名字,這裡的人們認識的那個小照的人生隻有神奧的十四年而已,她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孩子了。
希羅娜所追求的神秘最終之物就在雪山之上,兩個人卻誰都沒有再提回頭。
她不問,光便也不說。
她們把一切都留在了天冠山頂之上。
直到那裡再度被終年不化的大雪掩埋。
後日談
三湖神受足了驚吓,早在時空三神現身的時候,便飛快逃走了,紅色鎖鍊在那時也碎了一地。
但光離開時,卻偷偷藏了一片在手心。那是希羅娜握住鎖鍊時,曾劃傷她的地方,上面還沾染着一點幹涸的血迹。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她将這個東西留了下來,仿佛是什麼紀念品一樣。
先前戰鬥時的傷還沒好,寶可夢們隻能留在球中休息,沒法帶着她們直接下山。
光與希羅娜都受不了太過嚴寒的天氣,最終在寶可夢的幫助下找到了天冠山内一座廢棄的木屋來歇腳。
姆克鷹在天上飛時,白茫茫的山脈與大地之間,隻有這個小黑點孤寂坐落在皚皚白雪之中。
這似乎是曾經的守山人的居所,如今已積存了厚厚的塵埃。但對她們來說正好。
光就不提,希羅娜也完全不是可以接觸别人的模樣。
希羅娜在醒來後就變得很沉默。
好在有烈焰馬在,室内打掃幹淨後生了火。出了一身的汗後,她的燒很快就退了,隻是這個人現在沉悶不已,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遠遠盯着天冠山頂發呆。
光看着她的樣子,完全回憶不起曾經作為冠軍的希羅娜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隻能暗暗歎了口氣。
小木屋非常的小,隻是曾經的人們用作暫時歇腳之處,床鋪自然也隻有一張。
不過兩個人都沒在意這種事情,希羅娜甚至直接将光當做不存在一樣,既不與她交流,也從來不關注她。
天黑的很早,希羅娜徑直躺在了床鋪的最裡面,背對着外側,像是一塊木頭一樣,隻有身體還有呼吸的起伏。
光想了想,于是脫掉了外衣,躺在了她的外側。她在白日裡曾經幾次試圖與這個人交流,卻從沒被理會過。
她在疑惑這個人是不是就要這樣徹底變成沉默的大冰塊了的時候,終于沒忍住,悄悄伸出特意在外面凍冰了的手,貼在了希羅娜背對着她的纖細的脖頸後方。
掌下的人身體一顫,而後更緊地縮了縮身體,竟然連氣也沒有對她生。
光久違的起了點逆反心,笑着繼續捉弄她,直到反複三次後,這個人才終于有了點反應。
她這次忽然翻了個身,光本來按在她後脖頸上的手于是就碰到了她的臉。
暗淡的火光中,光望進了她平靜的灰色的眼眸裡。
“你……”她張張嘴,正想說些什麼,手腕卻被希羅娜忽然抓住,而後,整個人就被拉了過去,靠在了她的胸前。
希羅娜纖長的手環過光的腰,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顆枯樹禁锢住,比起掙脫,她更怕自己一用力,這個人就要碎掉了。
希羅娜将下巴墊在了小光的頭頂上,以一種抱小孩的姿勢,與她分享着溫暖。
“這位姐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光悶悶出聲,灼熱的呼吸打在她清瘦的鎖骨上。
“不是小孩兒,還鬧什麼?”她說。
她們的距離是這樣近,近到光都能感覺到她發出聲音時喉嚨的震動。
光攤開了手掌,攬着她的幾縷暗淡金發,在指間揉搓着。
想起來她聽說的那些事,想起來這個人這麼多年的奔走,隻覺得有些生氣,又有些怨氣。
她可以理所應當接受媽媽與朋友為她所做的一切,但這個人的卻不能。
陌生人的善意她能用什麼還清?
更何況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哪個人的錯。
“你明天就回去吧。”希羅娜在她耳邊低聲說。
“我要回哪裡?”光問她。
她沒有問希羅娜什麼時候猜到的,隻是希望能從這個世界上唯二執着于自己的人身上得到一個答案。
“她到現在都還沒有搬家,地方,你還記得的吧?”
光想起來那棟沒有炊煙的房子,沉默着,有些不敢繼續探尋。
“那你呢?”她問。
肌膚顫動着,從頭頂上傳來嗯的一聲,與這鼓動聲一齊傳遞到她耳邊。
“這就和你沒關系了。”她松開手。
驟然被從懷中推離,光一楞,下一瞬就呀了一聲,感受到了頸後傳來的冰涼的刺痛。
在她震驚控訴的目光下,希羅娜若無其事般收回手。
光确信自己終于在她唇角看見了淺淺的弧度。
“你笑了?”她喃喃問。
希羅娜在她的話中斂了神色。
她正打算重新轉回身去,唇上卻一涼。
女孩的指腹輕輕按了下她幹枯發白的滿是裂口的唇瓣。
但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指腹已經在經年累月的扔球中,磨出了厚厚的繭。
此刻隻道是輕按,卻仍然不小心揉破了幾道剛生出表皮的皲裂,令希羅娜蒼白的唇上一下子就溢出了點點鮮血。
“抱歉,我……”光一呆。
希羅娜皺起眉,舌尖在唇瓣上潤過,已經快速卷走了那幾滴血液,她的動作太過于熟練且自然。
光意識到了什麼。
“你有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她問。
希羅娜隻是閉上眼睛睡覺,不想理會。
她要繼續喋喋不休的時候,就被希羅娜捏住了嘴巴,隻好用鼻子吐出熱氣來抗議。
第二天雪一停,希羅娜果然就推着她的肩膀,把光趕了出去。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關上了門。
幸好外面的人也不笨,沒有說些為什麼之類的傻子話。
等希羅娜再開門時,地上就連她離開的腳印,也被大雪重新掩埋,像是從來沒有這個人出現過一樣。
她的出現是個奇迹。
希羅娜靠在門上想。
或許這樣的結果,比她直接見到阿爾宙斯要更好。
希羅娜忽然想起來什麼,在懷中摸索着。
指尖碰到了有些光滑的東西,她将那折紙抽了出來。
已經有些年份的尋人啟事,仍然被保存的很好,那張稚嫩的面龐正對她微笑。
希羅娜走到了火盆前面,松開了手指。
火堆噼噼啪啪響着,像是打了個嗝。
媽媽的委托,終于完成了呢。
那她以後……又該去做什麼呢?
不再是曆史學者,也不再是冠軍。
不是這兩者的希羅娜,又能是什麼?
沒人能告訴她答案。
女人像是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一樣倒在床上,一動不動,被她放在一邊的精靈球卻顫動着,六隻寶可夢出現,瞬間就将她圍了個嚴嚴實實。
波克基斯仗着自己的身體最軟,撲在希羅娜的身邊,像是一團潔白的毯子;花岩怪則立在她的床尾,安靜的像一株真正的盆栽;羅絲雷朵做出了漂亮的薔薇花束,放在希羅娜的床頭,為她釋放着喜歡的香氣;路卡利歐盤腿坐在床邊,守護着她的夢境;美納斯和烈咬陸鲨則因為一個身體太過冰涼,一個皮膚粗糙手感不好,隻圍坐在她床邊,令她的身邊永遠都有擁擁擠擠的陪伴。
它們的動靜并不小,希羅娜卻毫無反應。
她安靜的睡着了,這是四年來的第一次。
一晃眼,希羅娜就在這裡呆了大半個月。
她每日都無所事事着,即使是購買生活物資,也是拜托了烈咬陸鲨與路卡利歐前去雪峰市。
驟然失去了唯一目标後的她,像是渾身的一切都被抽空了一樣,對任何東西都已經提不起興趣。
唯一能令她露出笑容的,也就是在草地上互相打鬧的寶可夢們了。
烈咬陸鲨雖然怕冷,卻是幾隻寶可夢之中最先堆好雪人的一個。與外表不同的是,它粗壯的手臂與利爪對于力度的掌控十分精巧,反複劈削雕琢之下,等身高的雪人希羅娜已經像模像樣。
希羅娜都不知道它這是什麼時候學來的手藝。
她笑着笑着咳了兩聲,隻在門口吹了一下風,過于消瘦的身體卻已經有些受不了了。這幾年的長期熬夜與厭食,已經對她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再加上她一直都透支着精神力來強迫自己忙碌,硬是拖出了一身大大小小的毛病。
隻是先前身體的不适警告都被她忽視了過去,事到如今才覺得渾身都不暢快。
明明才睡了十幾個小時,她隻坐了一會,就又犯困了。
希羅娜打了個哈欠,扶着門框想站起來,卻忘了動作要慢些,這下猛然的站起令她大腦又是一陣的暈眩與疼痛。
眼前看不清任何東西,耳鳴将她隔絕在了世界之外。
希羅娜搖搖晃晃着去扶牆壁,但這次摸索了許久也沒有碰到,她咬着牙讓自己保持住平衡,才朝着印象中門的地方伸手探去。
一個溫暖的東西卻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行動路線上。
希羅娜下意識抓住,才意識到這是另一個人的手。
“小姐您好,需要一份回家的服務嗎?”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着溫柔的笑意。
視線漸漸清晰,耳鳴如退潮般遠去。
“這是一位來自神和鎮的老人的委托任務,我看看,上面說如果拒絕的話,可以把你直接抓回去噢。”
希羅娜一怔。
她垂下有些發熱的眼睛,抽回手,倚着身後的門站穩。
“抓我?”她擡眼,看見波克基斯悄悄咪咪抱着一大團的雪飛來,直直地從光的頭頂上丢下,将她從頭到腳埋了個正着。
“……先打赢我的騎士們再說吧。”希羅娜說。
“這次不是對戰,是打雪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