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相處的有些久……或許你是因為這樣才有些誤解……”

她還沒說完，一向冷靜的少女忽然退後兩步。

小光垂着頭，睜大眼睛努力憋住委屈的情緒和快要抑制不住滾落的淚珠，但她一說話就發現連鼻子也堵住了。

“嗯……”她忍着想要抽鼻子的動作，不想在希羅娜面前變得更加狼狽。

“……嗯……”她又嗯了一聲。

希羅娜無措地收回手，從一旁拿起紙巾，試圖掩蓋自己的情緒波動。

正要遞給她的時候，少女忽然轉過身背對着她，努力抑制着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那不是誤解，我也……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

她背對着希羅娜，擡起手臂使勁擦了擦臉，而後忽然說，“我想借一下鋼琴可以嗎？”

沒等希羅娜回答，她就低着頭從希羅娜身邊走過，剛剛被揉的有些淩亂的頭發下，希羅娜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光不會彈琴，希羅娜是最清楚的，她曾經反複試過教她，但女孩手勢不對，琴鍵記得不對，彈出來的音也不對，她怎麼學也學不會，完全在這上面沒有天賦。

但當她聽着少女磕磕絆絆彈完前奏後，手指卻忽然如魚得水一般跳躍在琴鍵上。

死記硬背，偷偷練習過數以千計後才能形成的手指記憶傾瀉而出——

一步之遙中，最為經典的那段旋律響了起來。

她彈的輕柔，就像是第一次彈琴，不敢用力按下琴鍵的小孩一樣，彈完便從頭又開始了這一段。

每一遍都比前一遍更快，更用力，她的動作也變得更堅定，像是不畏懼受傷與疼痛一樣的堅定。

希羅娜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這麼……

可聲音不會騙人。小光的心也毫無遮擋。

希羅娜的大手按在琴鍵之上，制止了她傾瀉一切的這場彈奏。

她什麼都沒有說，小光也一樣。

那首曲子像是已經耗盡了女孩的全部力氣，她低頭說了聲再見，便繞過希羅娜離開了。

那天之後，希羅娜仿佛落荒而逃一般，每當節假日，她慣例要回家陪伴家人的時候，一想到小光那時的表情，她就産生了猶豫的心情，最終還是推脫掉了。

直到聽說女孩假期結束，回到了學校裡，她才帶着狼狽的心情，終于敢回到自己的家。

明明是拒絕了那個孩子的……但她帶給希羅娜的影響力，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多。

兩人之間于是不約而同地互相逃避了起來。

希羅娜起先還以為是自己單方面的逃避，直到某一日，她在家多待了一天，意外撞見了少女與朋友一起回家的場景。

小光從小人緣就極好，她一直是知道的，她也曾在女孩小的時候，看見她跟一大群朋友一起玩耍的樣子而感到欣慰。

窗戶下，小光似乎對着朋友說了些什麼，女孩一下子開心起來，摟住了她的肩膀，頭靠着頭，與她一起笑。

笑鬧間，小光不經意擡頭，正好撞上了來不及從窗邊離開的希羅娜的身影。

希羅娜心間一跳，但女孩下一刻已經重新低下了頭，像是沒有看見她一樣。

希羅娜心口一滞。

一股酸澀的脹痛慢慢蔓延，令她沒來由生出一點沒來由的委屈之感。

“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我恰好在這裡呢？”

她在這時不期然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才意識到了這句話對小光的傷害有多大。

小光的身邊并不缺同齡人或者是年長的朋友，她早就不是一個孩子了。

認清自己的心，并不是一瞬間的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那個她看着長大的孩子或許早已經曆過千百次的反複思考，才鄭重向她告白。

但她卻那樣倉促敷衍了過去。

并不是小光看不清她……而是她從來沒看懂過小光吧。

希羅娜很久沒有這種自己做錯事一樣的愧疚感了。

是的，愧疚。

她試圖說服自己。

僅僅隻是因為拒絕而愧疚。

那天，她不知道為什麼在客廳坐了一晚上，沒有等到敲門聲響起，也沒有敢按下對面的門鈴。

歎了口氣，她做賊一樣放輕了腳步轉身準備回家。

一道輕微的咔嚓聲響起，希羅娜腳步一頓。

她沒轉身，手已經被身後的人拉住。

“有事要和我再談談嗎？”少女稍稍喘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和我談談吧。”她悶悶說。

希羅娜隻是下意識擺了擺手，就被少女握的更緊，她沒有防備，指間便被女孩的手指穿過，幾乎是十指緊扣的相握。

希羅娜吓了一跳，心如擂鼓。

她的掌心實在是太熱，令希羅娜可以清晰感知到這是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

手掌隻是下意識蜷縮了下，就被更緊地握住。

“……來我家吧。”希羅娜幾乎是歎息着容許了她，牽着身後的女孩，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希羅娜關好大門，回到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女孩并沒有開燈。

漆黑的房間裡，隻有窗外透出了淡淡的天光。

輕微的窸窣聲響起，在希羅娜進屋的時候，她察覺到女孩看了過來。

她們面對着面，卻完全不能看見對方的臉。

黑夜給希羅娜帶來了無盡的安全感，但有些可恥的是，這份讓她可以逃避的力量，是一個比她小十歲的孩子帶給她的。

她是真的很不一樣了。

希羅娜不期然想。

“不是說要談談嗎？”最終還是希羅娜先開了口。

她洩氣般靠在房門上，不得不直視這次是自己更軟弱的事實。

“好久沒有進來過你的房間了。”女孩卻扯開了話題。

希羅娜茫然了一瞬，不解地皺起眉。

“我其實在想啊，如果我和你做朋友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希羅娜聽見她笑了一下。

“說起來有點對不起我的朋友，每次看到她們時，我都會想如果是你站在這裡，我們之間現在會不會更好一點？每次和朋友一起玩的時候，我會想如果是你在我身邊，我們會做什麼。”

“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樣的你。”

“我認識的你，是鄰居的姐姐，是阿姨的女兒，僅此而已。”

“我像是隔着籠子觀察你，等你每次路過來陪我玩，但除此之外，我對你的一切都不知道。”

“希羅娜，你是因為這樣拒絕我的嗎？”

希羅娜沉默着。

小光也沒有要等她回答的意思，而是接着說了下去。

“我就想啊，如果我經曆過你的過去，會不會就更能理解你了？”

“我會去大學，會遇見全世界的森林。”她輕聲說着。

“等到那時候，如果我能再見到你，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

“不是因為你正好在這裡……是因為在這裡的是你。”

眼前太黑，希羅娜什麼都看不見，但她已經聽到女孩的聲音變化。

她伸手，想要開燈，卻被一隻手按住了手背。

“不要作弊哦。”小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希羅娜猶豫着擡手，摸到了女孩濕漉漉的臉。

“我……對那句話很抱歉。”她說。

希羅娜已經不是第一次後悔了。

指腹順着濕潤的痕迹，摸到了女孩的眼睛，希羅娜努力幫她擦拭着。

隻是那溫熱的液體卻滑落了更多，幾乎要在她的掌心中蘊蓄出一汪湖泊。

“小光，我……”希羅娜想說些什麼，下一刻就嘗到了稍微苦澀的味道。

女孩一隻手虛虛蓋在了她的嘴唇上。

“抱歉，我是說，聽到你說抱歉，我有點害怕。”她想微笑着說這句話，希羅娜隻聽出了她聲音的顫抖。

下一刻，随着咔哒一聲，室内一片明亮。

但小光卻沒有被晃到眼睛。

希羅娜在那之前，摟過了她的肩膀，将女孩按在了自己的懷裡。

擁抱這種動作，對誰來說都是陌生的。

但這一刻，兩人都無師自通。

“去見見森林吧。”希羅娜彎腰，在她耳邊說。

“即使是我，也需要讓你有選擇可做，好嗎？”

女孩下意識搖了搖頭，而後又猛地點頭。

她緊緊抓住女人的衣擺，往她懷裡埋得更深。

“不要不回來哦。”希羅娜笑。

女孩的身體顫了顫，而後破涕為笑。

“嗯。一個月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