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翟躺在酒店房間陽台的吊椅上,雙手抱着豎起的雙膝,悠悠哉哉地聽着舒緩的爵士樂,時不時看看樓下沙灘上三三兩兩的遊人。過了半個時辰,椒翟覺得有些困意襲擾,便換個姿勢,全身躺在吊椅上,擡起頭仰望蔚藍色的天空和上下翻飛的白鷗,蓦然出神,不知阿月把她的靈魂安放何處。雖然荊克對阿月特别不屑,笑言椒翟本以為追求的是菩薩,結果卻抱住一尊瘟神,但椒翟仍然相信阿月對自己還是有一絲感情的。
最近媒體對核武庫案件大肆渲染,把姜露軒和顧月都描繪成十惡不赦的罪人,甚至把一些烏七八糟的帽子扣在他們頭上,恨不能把他們踩在腳底,讓其永世不得翻身。椒翟不由歎一口氣,對社會輿論踐踏市民權利的暴力行為感到不寒而栗。每個人都堅信自己掌握了真理,認為持不同觀點的人就是腦殘,但其實在很多時候,人們掌握的信息并非完整全面,甚至是經過政府或利益集團過濾的信息,這導緻真相永遠成謎。
真相就像一個複雜的多面體,每一面都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從不同角度看就會有不同的結論。從一個角度看,某人是好人,而從另外一個角度看,某人就可能變成壞人。比起黑白分明,更常見的情況是,每個人的形象都是灰色的,而不是非黑即白。有些人我們無法理解,不代表這個人就是壞人,僅僅因為我們理解能力有限,就覺得對方不正常,這才是真正的不正常。不要輕易對一個人做好與壞的評判,當我們足夠了解一個人時,就會發現大多數時候,對其評價的差别隻在于我們各自所站的立場或者占有的信息多少不同而已。所以,寬容在本質上不是道德倫理,而是認識世界的必然方式。唯有深刻地認識事物,我們才能對人和世界的複雜性有所體悟,才不會輕易去責難或贊美他人。
最近瓦格星和羅輔星發生的戰争,攪動了星際政界和商界的神經。瓦格星聲稱羅輔人的預警飛行器不該對其進行抵近偵察,而後者認為其飛行器距離瓦格星的空域邊界仍有500米左右,享有在星際空域自由通過的合法權利,其行動完全符合《星際憲章》所規定的星際關系準則。椒翟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了一絲苦笑。所有人都知道羅輔人素來憑借科技優勢橫行霸道,他們從星際的一個角落跑到遙遠的瓦格星附近耀武揚威,通過電磁壓制把瓦格人弄得灰頭土臉,所以今天瓦格人的反抗是必然會發生的。當年地球文明之所以毀滅,重要的導火索之一,就是因為美國人不遠萬裡,派遣航空器和軍艦對中國沿海城市進行抵近偵察。中國人恐怕是當時世界上最能隐忍、最能裝慫的民族,他們為了生存可以把本國最美麗的女人送給敵人做老婆,可是一旦勢力強大,中國人就會反戈一擊,把對方鬥得一敗塗地,甚至消滅得幹幹淨淨,最後徹底滅族。
現在星際社會一邊倒地相信羅輔星會赢得這場戰争,但椒翟不這麼認為。他對瓦格人的韌性和創造力頗有了解,知道他們在危機關頭總能迸發出驚人的爆發力。瓦格人在生物科技領域一直持續不斷地努力,在合成生物學、基因編輯、腦科學、再生醫學等方面已經掌握了比羅輔人更為先進的技術。此前去瓦格星出差的時候,當地的客戶娜塔莎悄悄告訴椒翟,瓦格人已經完全掌握了針對某個基因片段進行攻擊的武器,隻要把它注入敵方的水源,基本上可以達到種族清零的目的。椒翟預感到,不管兩大星球之間的戰争如何發展,浩浩蕩蕩的民族主義洪流,恐怕無人能夠阻擋了。
椒翟對民族主義素無好感,但卻不得不面對它已經主宰星際政治的現實。民族主義的本質是一種特殊的集體主義,是虛構的族群依靠集體力量來維護生存的武器。現在的家譜都把祖先追溯到帝王将相那裡,許多人說這不過是當代人給自己臉上貼金,可椒翟相信這其實反映了曆史本身的真實。由于民族主義的魅惑,曆史上億萬普通人都被投入大大小小的戰争,弱勢群體基本上被屠殺殆盡,能夠留下子孫後代的,隻能是有特權号令普通人為自己賣命的統治階層,所以存活到現在的人群,基因溯及到遠古時期的豪族并不稀奇。曆史的殘酷性在于,無數的平民百姓都成了統治階級延續後代的犧牲品,成了“精忠報國”“美國第一”這種民族主義口号的代價。那些慷慨激昂、氣壯山河的民族主義話語背後,是階級的不平等和對弱勢同胞生命權益的踐踏。
椒翟懶洋洋地閉上眼睛,昏昏然地胡思亂想,終于感到有些饑餓,便打開信息傳輸儀,釋放出自己的化身華亭,讓他去廚房開啟自動感應面包機和咖啡機,為自己準備一份簡單的午餐。過了幾分鐘,廚房裡響起悅耳的鈴聲,牛角面包和奶汁咖啡已經就緒。椒翟無精打采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正準備去廚房端出食物和飲料,卻聽到一陣門鈴聲。他猶豫片刻,随後決定還是先去開門。等到他身着睡衣穿過玄關打開房門的時候,椒翟感到十分驚愕,非常意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因為亭亭玉立般站在門口的,居然是在玉泉寺屠殺中幸存的英皇星美女安伊卡。
安伊卡穿着一身紫色碎花長裙, 秀發披肩,風姿不凡。她眨眨眼睛,微笑道:“還記得我嗎?”
椒翟打量了一下她,有些局促道:“當然,當然,美女總是給人印象深刻。”
看到椒翟的表情,安伊卡自然明白對方在敷衍她。安伊卡并不介意,繼續笑着道:“不請我進屋嗎?雖然我不請自來,但你也應該請我進屋喝一杯咖啡吧?”
“歡迎!”椒翟一臉尴尬,聳聳肩道。“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雙月灣挺偏僻的。”
安伊卡詫異道:“荊克沒有通知你麼?”
“我在度假,所以根本就不接外面的信息。”椒翟一邊招呼安伊卡在客廳裡的大沙發上坐下,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如果我猜得不錯,荊克目下可能已經成了你的佛友。核武庫事件後,他的情緒總是陷于不穩定中,幾乎天天忙于各種佛事。”
椒翟語聲微頓了頓,把一杯熱咖啡遞給安伊卡,自己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而後接着說道:“還有,美女找我有什麼貴幹嗎?我們有什麼非面談不可的事情嗎?我了解荊克,就算你和他是好友,如果沒有實在充足的理由,他也不會安排我們在我度假的時候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