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琴州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離家家主的壽宴與離星遙的接風宴一樣,同是名流備至,貴客滿席。
傍晚吉時,離星遙穿過熙熙攘攘的庭院,向最裡間的主桌走去。
一路上,旁桌賓客的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他禮貌地與相識或是不相識者們彼此颔首示意。
行至半途,離星遙目光忽然停滞,在左前方的某桌上,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白衣身影。
那人被其他人遮擋着,隻露出了半個背身側臉。
與其同桌的年輕人們一見離星遙來了,各個熱情地回身同他打招呼,唯有那人安靜坐着,對來人毫不在意,僅是頗具耐心地等待旁邊空位上的人回來。
離星遙微微愣神,視線在墨塵處稍作停留,而後快步離開,去尋找自己該落座的地方。
為着給本次壽宴添彩助興,離府請來了城中最有名的戲班,一輪賀壽過後,院内中央的戲台子上的名伶們開始咿呀起調,台下紛紛叫好。
離星遙感受着與接風宴那日同樣輕松熱鬧的宴會氛圍,但心境卻遠沒有那日來得無憂。
他環視着周圍親善的人群,心中幾多不舍,席散之後他便要獨自遠行,重新回到那片陰森孤寂之地,去與惡鬼搏鬥,去厮殺拼命。
他的眼睛借着觀戲之由,不自覺又瞟向了墨塵。
墨塵此刻正眸光熱切地注視着身旁的離星嶼,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愛意,而後者亦顯得十分開心,時不時轉頭與之親密交談幾句。
離星遙遠望着最挂念的兩個人,目光在手足與摯友間來回遊轉,受傷的神情逐漸變作嘴角的一絲淺笑。
他在心中對所愛者默默送出最後祝福:願你們往後時日,歲歲安然,恩愛長久。
離星遙收回視線,顧自斟酒,卻發現離忘年一直在注視自己。
他舉杯:“伯父,祝您……”
離忘年擡手示意他放下杯子:“你今夜還趕路,不要再喝了。”
離星遙聳肩,對離忘年笑道:“伯父,離開這兒,侄兒再想喝酒可就難了,您就讓我喝完這最後一杯吧。”
說罷他傾杯而盡,杯落時,正對上了伯父關切的眼神。
離忘年慈聲道:“星遙,可是心裡有事?”
離星遙搖頭。
離忘年瞧向離星遙方才望得方向,繼而又道:“本來是把墨修士安排在你旁邊的,不過他昨日突然提出想換個位置。你們鬧矛盾了?”
離星遙低眼輕笑:“沒有。”
離忘年看他如此,略有擔憂,幹脆将話挑開了說:“近日來不見你和墨修士走動了,倒是常見星嶼和他同來同往……你們年輕人的事,伯父不多幹涉,但還是有幾句話要叮囑你。”
“星遙,不能強求的人與事,你要學會自心中放下、舍去,否則執念積得久了便會成為業障。”
“你命中注定有劫,今番鬼蜮行應當就是你的曆劫之旅。你若能順利通關,便可功德圓滿、得道飛升,未來道路一片光明。”
“此等關鍵時刻,你切記要守住内心安甯,萬不能亂生雜思,不然就是在自毀前途!”
離星遙靜默片刻,而後鄭重點頭,稍作猶豫,繼而又開口道:“伯父,您的教誨我謹記于心,該放下的我定會盡力放下,隻是有一事我還是想請您幫忙。”
離忘年:“你說便是,能做到得,伯父必然會幫你。”
離星遙:“墨師兄常年住在山上,對世俗事不甚了解,他乍入塵世,可能會有諸多不适應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能适當幫扶他一二。”
離忘年笑道:“原來是這事。放心吧,那日你從别館回來,說墨修士要留在琴州時,伯父就告訴過你,墨修士是咱們離氏一族的恩人,不管你在與不在,府裡都會善待他。”
“今日伯父向你正式承諾,隻要你師兄留在琴州一日,離家便一定會好生照應他,往後他的衣食住行全由離家負責。”
“他若願在離府長住,伯父就給他單獨置辦間庭院。他若不願住此,伯父也幫他另尋處滿意的居所。總之,肯定讓他過得自在舒心。”
聽伯父如此表态,離星遙頓生感激,立時起身道謝。
離忘年擺手讓侄兒坐下,看着他慈愛道:“你這孩子還真是格外重情,難怪你叔父總想要你斷情。”
“情之一物,可為盔甲,亦可為軟肋。星遙,拿起你的盔甲,丢掉你的軟肋,去做你該做的事吧,不要為情所困、受情牽絆。”
離星遙再次鄭重應下,心中煩悶消了大半。
恰在此時,他身後傳來一道親切喚聲:“伯父、哥哥,你們聊什麼呢?氣氛這麼嚴肅!”
離星遙回頭,見弟弟笑盈盈走了過來。
離星嶼站到離星遙椅後,對着離忘年脆聲開玩笑:“伯父,你們聊完了嗎?要是聊完了,我可要把哥哥‘借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