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夕陽餘輝将大地染就橙紅,一輛馬車沿着蜿蜒小徑辚辚而行。
穿過茂密樹林後,馬車停在一所雅緻别館前,其上一人匆匆下車,雙腳剛一落地,便着急奔向别館内裡。
他身後緊跟着走出另一人,後人神态悠閑,不緊不慢地理着衣袖,緩道:“塵哥,你跑那麼快做什麼?沒我領着,你連門都進不去。”
墨塵無語停身,扭頭望離星嶼一眼,見其步伐徐徐,一步路恨不得要分三步走,頓時沒了耐性,顧自徑直去敲别館大門。
扣門聲響後不多時,一名中年管事開門走出,見眼前人面生,客氣問道:“這位公子,請問您是……”
管事話沒問完,便看到了不遠處的離星嶼,于是轉向離星嶼請示:“星嶼少爺,這位也是您的客人?”
離星嶼微笑不答,眼色深深地瞧向墨塵,等着對方服軟。
略作猶豫後,墨塵不情不願道:“星嶼,請你帶我進去。”
離星嶼表情滿意,快步上前,柔情看他:“你早這樣不就好了嗎?”
墨塵擰着眉别開眼。
離星嶼得意地收回視線,方對管事說道:“沒錯,這位是墨公子,這幾日也會住在這兒。”
聞言,管事立刻躬身後退,将二人恭敬迎入宅内。
墨塵跟着管家踏進大門,隻見此地前庭開闊,布局精巧。擡眼望去,亭台閣樓于繁茂花木間錯落有緻,甚為典雅恢麗。
唯一反常的是,在這所偌大的房宅内,幾乎看不到任何下人灑掃庭除的身影。
但這其實是離星嶼到此的慣例,隻要是他帶朋友過來暫住,便總會讓别館内的大部分仆從放假離開,僅留幾個親信侍主待客。
墨塵不知其中緣由,也無暇關心,他向管事詢問道:“是否有個長得跟……星嶼很像的人先到了?”
管事:“墨公子是說星遙少爺?星遙少爺中午就到了,這會兒正在庭院裡。”
墨塵:“帶我過去找他。”
管事:“好,這邊請。”
“吳管事,”離星嶼叫住準備帶路的管事,揚頭吩咐道,“這裡沒你的事了,把行李給墨公子送客房去,然後再去門口等着吧,很快還有幾位客人要到。”
“是,少爺。”
吳管事似是很懼怕離星嶼,他不多言也不多問,快速領命離開。
待他走後,墨塵轉向離星嶼,冷道:“你又想幹什麼?”
“我不想幹什麼,就是想和你再多單獨呆會兒!”
離星嶼俏笑着過來挽上墨塵手臂,語調聽起來很像撒嬌:“你一見到哥哥就不理我了,所以我要趁你還沒見到他前,多‘霸占’你一會兒。”
他貼在墨塵身上,含情脈脈的眸光透過紗絹傳遞而出:“我們離家别館景色很美的,機會難得,不如讓我帶你去幾個清幽的地方轉轉吧?”
墨塵與之對視幾秒,繼而渾身陣陣戰栗,他推開對方,迅速躲遠幾步:“跟你說了,不要再碰我了!”
離星嶼走近他:“怕什麼嘛!又不是在哥哥面前。塵哥,你幹嘛這麼緊張?難道剛剛你又把我認作哥哥了?”
墨塵揉着太陽穴,邊否認邊後退:“沒有!你離我遠點!”
離星嶼笑着繼續靠近:“沒有才怪!你這個反應分明就是心虛了!”
墨塵不再接話,轉身随便朝一個方向走去,他一時也不願等了,他想要快點見到真正的離星遙。
離星嶼在他身後喊道:“塵哥,你走錯方向了!庭院在這邊。”
見墨塵不為所動,離星嶼繼續喊道:“我反正是要去找哥哥了,跟不跟來随你。”
“……”
墨塵停住,調轉方向。
不出一刻鐘,離星嶼依言将墨塵領到了庭院,庭院大榕樹下,兩名年輕公子正席地而坐,有說有笑地玩着骨牌。
離星嶼脆聲道:“哈哈,哥哥最後真選了景翌!景翌一路上肯定開心死了!”
墨塵不語,黑着臉望向前方兩人。
玩得興起的兩人并沒有注意到遠處的旁觀者,黃景翌嬉笑着攤開手牌:“星遙,你又輸啦!來來來,過來接罰!”
說着,他将一端蘸了糯米水的細長紙條高高舉起,離星遙苦着臉探身向前,任由對方将紙條按在自己額頭上。
兩人間原本稀疏平常的玩鬧動作,落在墨塵眼中卻成了過分的親昵暧昧。
他急步朝樹下走去,快聲呼喚:“離師弟!”
離星遙轉頭,頂着一腦門的紙條,笑着向他招手:“來了啊!”
墨塵一點也笑不出來,頗為怨念地站到離星遙身前:“你們在做什麼?”
離星遙拿起幾隻骨牌晃了晃:“景翌在教我玩推牌九……嗯?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坐馬車時間太長了?”
墨塵搖頭,伸手便要去揭離星遙頭上紙條,被阻攔後,神情顯得委屈。
見此,黃景翌調侃道:“墨修士要是累了,就先去房間休息會兒吧,别打擾我們玩牌了。”
墨塵眼色不善地看過去,還未開口,先被離星遙拉到身側坐下。
離星遙眼眸晶亮望着他,用兩手拇指将他的嘴角拉起:“不想回房,就在我旁邊老實坐着。不許擾局,也不許再挂臉了,聽到沒?”
“嗯。”
墨塵嘴角自己揚了上去,一整天來,臉上終于見了點笑容。
此時,離星嶼也走了過來,他瞧着黃景翌對離星遙玩笑道:“哥哥,你别跟景翌玩了。景翌是推牌九的高手,你跟他玩,準得一直輸。”
離星遙不服氣,指着黃景翌頭上寥寥幾條紙說道:“我也是有赢過的!”
離星嶼:“那是他哄你呢!不故意輸給你幾次,怎麼引得你繼續跟他玩。”
黃景翌大笑:“哈哈哈,星嶼,你怎麼一來就把我底揭了?”
離星嶼抱肩:“那當然了,我可不能看着你糊弄我哥哥!不過,算你還有良心,輸赢隻貼紙條,沒讓我哥跟你作賭。”
離星遙表情略有尴尬:“其實也賭了。”
離星嶼大驚:“你跟他賭了什麼?”
離星遙從額上揪下一張帶字的細長紙條遞給弟弟,紙條上用墨汁端正地寫着“桑落酒”三個字,再看他未取下的剩餘紙條,其上也皆書載了各種酒名。
離星遙:“景翌說别館裡存着不少美酒,我倆約定,誰打牌輸一局,晚宴時就罰一杯同名酒。”
離星嶼長籲一口氣,笑着打趣道:“原來隻是罰酒啊,吓我一跳!哈哈,看來我得撤回前言了!哥哥才是那個因為饞酒而故意輸牌的人吧?”
離星遙被逗樂,笑得比弟弟純粹許多,他又多扯下幾張紙條,問道:“星嶼,這裡真有這麼多品種的酒釀嗎?”
離星嶼:“當然有了。等晚上吃飯時,我全給哥哥拿出來,哥哥屆時想喝多少都沒問題!”
“好啊!”離星遙愉快應下,他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背靠在墨塵身側,轉頭對黃景翌道,“景翌,我們再開牌吧!”
黃景翌剛要回答,卻見離星嶼朝他暗中使了個眼色:差不多了,别玩了。喝太醉,沒意思。
黃景翌心領神會,笑着收牌:“星遙,其他人馬上要到了,咱們今天就先玩到這兒吧。你若還沒盡興,等明天從山上回來,咱們加兩個人一起玩。四個人推牌九更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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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别館宴廳的檀木八仙桌上,擺滿了城中席間不常見的山珍野味。蟲草炖鼋,鹿血蛇羹,道道珍奇,烹調精心,嘗來别有一番風味。
衆人就坐之後,離星嶼果如承諾的那般,叫下人端來了一排各色酒壺置于桌前,四溢而出的美酒香氣令人聞之欲醉。
離星遙向來守信,食至一半時,便開始與黃景翌互認罰酒。
黃景翌輸得少,幾杯欠酒很快飲畢,可離星遙就沒有那麼輕松了。
他酒量雖好,但架不住要混喝的酒種實在太多,才至一半時,便隐約顯了醉意。
同桌的公子哥們不顧他是否已醉,繼續熱鬧起哄,變着花樣地勸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個不停。
唯有坐在他旁側的白衣人,神色逐漸變得擔憂。
墨塵拉停他拿杯的手:“離師弟,你醉了,别喝了。”
離星遙笑眯眯回道:“沒事,醉了大不了回房睡一覺。”
“就是啊,喝酒哪有不醉的!不醉能算喝美了嗎?”
見墨塵要攔酒,黃景翌率先開腔唱反調,其餘衆人紛紛跟上。
“墨修士,星遙難得來塵世玩一遭,你怎麼回回都要掃興!”
“星遙又不是小孩子,做什麼還用你這個師兄替他決定?”
“他醉了,我們送他回去便是!你就别多管了!”
衆人七嘴八舌,吵得墨塵頭疼窩火,他沖帶頭者冷聲道:“黃景翌,我師弟已經醉了,你還不停地灌他酒,到底是何居心?”
黃景翌被點名嗆聲,立時不滿,他大咧咧站起身走了過來,從桌上端起離星遙酒杯,舉到墨塵面前:
“墨修士,你别總把人想得那麼壞啊!大家不都在喝嘛!況且這些酒都是星遙和我提前約好了的,你要是覺得他不能再喝了,那不如你替他喝了吧?”
離星遙擡手,一把從黃景翌手裡拿回酒杯,仰頭沉聲道:“墨塵不會喝酒。就算會喝,他傷還沒好,也不能喝。我既然玩牌輸給你了,自然就一杯也不會抵賴。”
說罷,離星遙将酒杯送至唇邊,準備一飲而盡。
墨塵擋着不讓他喝,兩人一搶一躲,酒盅自離星遙手中傾翻。
離星遙無奈地看了墨塵一眼,随即撿起酒杯,又去桌上取壺倒酒。
墨塵見勢又阻攔,拉拉扯扯間,隻聽“啪叽”一聲!酒壺被推搡到了地上,澄亮清液濺得到處都是。
一屋子人頓時安靜下來,勸酒者們幸災樂禍地将目光聚集到攔酒者身上,料定他是又要把離星遙惹毛了。
誰知離星遙這次并沒有生氣,或是說起碼面上還算平和。
他轉向墨塵,壓着脾氣,盡量好言道:“你好好吃飯吧,旁的事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