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塵:“……”
墨塵無言地撤回鎖鍊,轉身面向湖水,不作任何解釋。
“咳咳,”南融此時已完全清醒,飲入的醇釀從其指尖迅速流出,他摸着頸上的勒痕,心中暗生警戒。
無月的夜色下,漆黑的湖面上,挂着紅燈籠的朦胧小船緩慢前行。
船身破水的“嘩啦”聲,在寂靜夜裡被放大了無數倍,成了此間唯一的聲響。
“呼。”
一陣帶着淤泥腐爛氣息的詭風吹過,船頭船尾挂着的四隻燈籠全數熄滅。
“兩位,水鬼要來了。”
酒醒後的南融,舉止不似方才那般輕浮,他将船頭的燈籠重新點亮,對離星遙道:“一會兒水鬼們會上船吹燈,勞煩若真弟弟到時守一守。這些火光關系到咱們能不能順利找到地宮入口。”
離星遙揚了揚頭,算作答應。南融走去船尾,将剩餘兩隻燈籠依樣點燃。
果然沒過多久,空氣中又泛起隐約的腥腐。幽暗的湖水裡,黑色的人形影子圍着船遊來遊去,越靠越近。
灰敗的枯手一隻接一隻地搭上船舷,南融将手放在木船的邊緣,手臂液化成流,鋒利的水刀順着鬼手一路向下,将趴在船上的鬼怪們切做兩半。
凄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從船尾傳到船頭。
然而在船頭背向而站的另二者,卻不急着清理即将上船的水鬼。
因着不同的原因,離星遙與墨塵都沒有出手,他們各自面向一方,看着人形怪物密密麻麻地聚在船身之下。
最先攀附在船上的幾隻枯手,扭動着濕漉漉的身體登上了船闆。
被黏膩的長發覆蓋住全身的水鬼,以極快的速度撲向目标燈籠。
寒光一現間,離星遙的鴛鴦钺自空中劃過,但利钺在斬斷水鬼前,先撞上了礙事的鎖鍊。
六根從另一側射出的黑色鍊子,兩根纏着鴛鴦钺,四根飛向水鬼。
離星遙蹙眉甩開鎖鍊,轉而攻擊上船的水鬼。
可墨塵似存心要與他作對一般,離星遙的武器朝向哪知水鬼,墨塵的鎖鍊就先一步刺中哪隻。
一連幾次被阻攔後,離星遙惱了:“你有什麼毛病!幹嘛總跟我搶?”
墨塵抽回一根挂着水鬼的鎖鍊,不客氣地回道:“自己動作太慢,就别怨旁人。趕緊躲一邊去,少礙我事。”
“你說誰太慢?”
離星遙閃身躍跳至墨塵面前,利刃以迅雷之速架上對方肩膀。
被威脅者沒有絲毫懼怕,淩空揮舞的黑色鍊條上閃動起懾人的電光。
墨塵壓低音量,俊秀的柳葉眼中不帶柔情:“咱們約定過消滅鬼王後再決生死,你要反悔?”
離星遙與他對視幾秒,而後冷哼一聲,收起鴛鴦钺,徑直返回船篷,同時丢下一句:“你這麼喜歡打水鬼,就在這兒打個夠吧。”
待離星遙轉身後,墨塵将被鎖鍊拉回的死去水鬼拽到近前,他用那隻已經基本康複了的左手撥開了水鬼臉上的濕發。
不出所料,長發之下是一張被泡腫了的少女面龐。
他望向船周那些急着爬上來的怪物們,不由心生哀歎:當真是可憐!
墨塵記得三百年前,離星遙常常會在休息時,同他講些鬼蜮裡的秘事,其中之一便與他們現在所處的這片深湖有關。
離星遙說,鬼蜮中有一個叫做骸影湖的地方,之所以叫“骸影”是因為那片湖整個湖底鋪滿了少女的屍骨。
初代鬼王為了一己私欲,将無數活生生的凡人少女沉進水底溺死,然後又把她們的亡魂困在屍骸中,将她們煉化成守湖的死侍。
如此一來,這些生前未有惡行的無辜少女們,死後就隻能被迫成為鬼蜮裡的惡鬼水妖。
離星遙說起湖中少女時神情傷感,墨塵明白他有心想解救她們的亡魂,于是提議陪他去找骸影湖,可離星遙卻拒絕了。
他告訴墨塵,他救不了那些女孩,她們已經永無進入輪回的可能了,一旦再次“死去”,便隻會墜入煉獄,獲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那群可憐人,從被抛入湖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無法獲得真正的解脫。
離星遙那時很認真地問墨塵:對那些少女們而言,永遠在湖底做傀儡,和徹底灰飛煙滅相比,哪種結局算是更好?
墨塵答不出,沉默良久後,隻能定定地望着離星遙。
離星遙見他表情困擾,拍了拍他的後背,溫聲道:沒關系,我也不知道。或許有些事,原就不存在正确答案。
墨塵記不得關于骸影湖的話題最後是如何結束的了,卻怎麼也忘不掉離星遙當時悲憫的眼神。
其實在南融提起水鬼時,墨塵就已猜出這裡是骸影湖。若他能知,離星遙又如何能不知?
墨塵明白,離星遙選擇繼續前行,是因為這次心中有了答案。
但離星遙遲遲不肯動手,卻是因為即便有了答案,他仍是不忍心送那些亡魂們去煉獄。
沒關系,星遙,你不願做得事情我替你做。
你不必給自己套上枷鎖。你本就不該沾染上罪孽。所有的業果讓我一人擔便好。
隻是星遙,你既然早就知道了骸影湖,那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地宮?
星遙……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