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庶地,春花開盡,江邊柳岸邊青。魚米豐饒百姓安逸的映月鎮因一張告示在茶餘飯後多了一樁談資。
壟斷映月鎮藥材生意的江家在名下最大的藥堂門口貼了張招親沖喜的告示。
招的是男人,給的是跋扈失德的幼女江雨音沖喜。
倒反天罡。
江鶴川幼女江雨音已二十歲尚未婚嫁,凡是上門說親的都被她一苕帚趕出了門,傳說言語極盡刻薄,連帶江鶴川也被诟病寵女無度。
是以即便生了張芙蓉面孔,在映月坊間也被編排成薄唇三角眼的老悍婦,常被作方面教材規訓适婚女子。
告示貼出的當日午後,消息一溜煙兒傳遍街頭巷尾。
“江家招親?他們家那個小女兒如今着急嫁了?”
“鎮上開藥堂的江家?聽聞那江雨音生得芙蓉面孔,眼波如水,美人有些小脾氣倒是别有一番風味,就是不知最後花落誰家。”茶肆裡閑人泛泛,不少人在議論今日百草堂門口貼的告示。
“今時不同往日,江雨音不知得了什麼怪病,哪有人敢要她!”
邊上躲閑的夥計将布巾甩到肩上,探出頭來,神神秘秘地說:“說是得了木僵病,去了好多大夫都沒法子治。”
“這不是害人嗎,娶了江雨音還得伺候她,世上哪有男人去沖喜的道理。”茶肆裡頓時一片罵聲。
“也就隻能給人做妾,那副身子能不能生誰說得準。”
……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家給這個數。”夥計伸出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一百兩,成親後江雨音若是醒了再給二百兩。”
時下一般人一年的花銷也不過一兩半。
方才的叫罵聲忽然歇了,片刻後又烏泱泱地響起。
“有幾個臭錢了不起,誰家女兒二十了還不嫁,便是公主十六歲也許了人家。”肥頭大耳的男人呸出一口茶葉。
“就是,她江雨音挑三揀四,難不成還想嫁進王侯将相家。”
場下真心摻假意罵得起勁,連那說書人的醒木聲也蓋了過去。
“要不是江家還挑歲數相貌品行,我也跟着去試試運氣。”夥計面露惋惜之色,小聲說道。
立夏過後早晚沁涼,江家門房縮了縮脖子,今日見了不少人,不知為何天黑以後來的人更多了,連帶着江雨音的貼身丫鬟初荷、晚杏也跟着忙了半宿,将合格的男子年齡樣貌家世一一記錄在冊。
忽然一個穿着考究的俊雅少年帶着小厮媒婆登門,那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目若朗星,肩寬腿長,筆挺一個站在後方一言不發,媒婆遞上拜帖說想見一見江家老爺夫人。
按說明日才是相看時間,門房見初荷晚杏未表态就沒出聲。陳夫人說了小姐心思女兒家更懂,遇事先看初荷晚杏的意思。
“我覺得這個可以,樣貌身材能合小姐意,這是今日最好的了,看着也沒什麼壞心思。”初荷低着頭壓着嘴唇甕聲甕氣地說。
話還是說輕了,今日來的多是些獐頭鼠目年紀大了讨不上老婆的醜男人,兜裡的三瓜兩棗不夠買件體面衣裳。
“我也覺得可以,你問問他幾歲,家裡幾口人,急用錢嗎。”晚杏瞄了一眼也低下頭來。
“兩位姑娘,我家少爺是林記酒樓的小公子林許鹿,今年十八,上頭兩個哥哥兩個姐姐都已婚嫁,咳。”媒婆把頭湊近了壓着聲音說,“林小公子三年前就來說過親,那時又瘦又矮,你家小姐沒瞧上,如今長成了正正好,樣貌那是拔尖的,再說這有情義的總比那些單為錢來的更稱心些。”
媒婆回頭正瞧見林許鹿蹙着眉頭看她,于是站直了放聲說:“映月鎮上有幾個人能比得上我們林公子,江姑娘若願嫁入林家,那是要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夫人。”林許鹿眉頭松了又皺,顯然對最後一句頗有微詞。
媒婆早看出林許鹿的心口不一,管不了那麼多又壓低聲音說:“林公子下午得了消息三書六禮都定下了,這才來得晚了些。江姑娘現下身子弱,做父母的總有顧慮,林公子為此沒少花心思,還挨了頓打。”
初荷晚杏對視一眼,示意小厮去禀報,“二位請稍候,老爺若未歇下,定會請二位一叙。”
沒過一會兒四人被請入正廳,招呼過後小厮放下東西就被林許鹿揮退,江鶴川見狀也叫退了婢女。
“林公子臉皮薄,這些話還是老婆子我來說吧。”
李媒婆呈上準備好的禮單八字,把林許鹿三年前求親被拒,今日費盡心思說通雙親,摒除後患的詳情一一道來,仿佛她親眼所見似的。
李媒婆是映月鎮上出了名的巧嘴,最會看人也會對症下藥,江家出了名的嬌寵女兒,便專挑他們愛聽的說。
再說林許鹿是個好雇主,盤靓條順出手闊綽,最重要的是他未娶妻,連妾也沒有一房,李媒婆自然使出渾身解數。
江鶴川與陳挽春聽了去瞧林許鹿,隻見他坐得端莊又拘謹,手裡拿着茶盞也不喝,耳根子紅得像燃着的碳火,白生生的臉上強挂着别扭的笑。
“林公子生得一表人才,若能得此佳婿是江某之幸,隻是不知高堂之願。”江鶴川笑得溫藹。
“江伯父謬贊,若……若林某能入伯父伯母之眼,雙親明日便登門議親。今日父親頭昏症犯了,下不得床,母親在照看。”林許鹿言語懇切,隻是不知這頭昏之症是怎麼犯的。
“我這有舒緩頭昏的藥丸,林公子晚些帶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等明日高堂見過小女,再說後話。”
江家那張驚世駭俗的沖喜告示貼了不足一日就被揭下,林家幼子就這麼不可思議地與江家小女定了親。
今年花謝得也晚,四月的天枝桠上還綴着零星粉白。映月鎮南側的林宅門口圍滿了人,東側的江宅更是人滿為患。
多數人是來看富貴人家笑話的,一個得了木僵的病的女子要怎麼出嫁,那新郎真是心甘情願?
不論外界怎麼唱衰編排,婚禮在告示被揭下的三天後如期舉行,新郎官林許鹿騎着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着一身紅色婚服軒然霞舉。
“林小公子生得跟個玉娃娃似的,這般漂亮,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我要是他爹娘不得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