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瞧見魚九突然頓在原地的異樣,度朔剛輕聲問出,就看到她蹙起眉,擡手移至右耳邊。
魚九将耳墜取下,放在手心盯着看:“怪了,它好像對封門火石有反應。”
度朔同樣不解:“瞧着,隻是一塊普通螢石。”
螢石屬于最常見的礦石,被人類拿來做飾品的曆史源遠流長。它在摩擦加熱等特殊情況下可以微弱發光,在古時候也被認為是夜明珠寶。
從第一次見到這顆藍色的螢石耳墜,到現在凝眸審視,度朔并沒發現它有什麼特殊性質。現在看來,也隻是多了一層狐狸加工注入的陰陽鍊接力量罷了。
當時拿來做神識連接器,狐狸應當也沒看出這石頭有何異常。
度朔不禁感到蹊跷,問道:“這石頭,哪來的?”
連神祇都看不出問題,魚九更是疑惑非常,回憶起這隻螢石耳飾的由來。
彼時,她随莫六出走水寨兩紀二十餘年,正在川渝一帶遊走。
正值八十年代,是安穩惬意、蓬勃發展的流金歲月。
早前,莫六還沒用“六九鬼鋪”的老貨買賣生計用作幌子,鬼師這樣的不入流的神秘職業,倒也還被民間接納敬畏,加上莫六确實手段高超,遊曆西南解決了樁樁件件的疑難瑣事,二十餘年的磨砺沉澱下,鬼師名号逐漸在口耳相傳中響亮起來。
1987年深秋,有位年邁富商聞迹尋來,重金相談一筆委托。
隻因他對于自己的身世始終不明,說是戰亂時代親生父母雙亡,最早的記憶停在津城某處亂墳崗子,他許是命大從屍堆裡爬出苟活,因緣際會被好心人收養,動蕩的時局之下,養父母為躲避禍事,帶他輾轉多年最終定居川渝。
坎坷奮鬥一生,成家立業又開枝散葉,心中卻總惦記着根源何處。沒想到生意場上操勞,生活忙碌奔波個不停,一晃而過已至暮年。
人一老啊,就開始琢磨落葉歸根,提前準備後事時隻盼着葬回故土家鄉。他前來委托的内容,正是想拜托傳聞中無所不能的鬼師六爺,帶他探尋根之所在。
這事并不難,隻是要重返津城故地,尋得那亂墳崗子,再費些時日探問當地存世的孤魂野鬼,或是通過開鬼眼之類的法子,總能有所線索。
一聽這事能辦有譜,老商人放得下心且出手闊綽,辦事期間既包吃穿用度又包津渝往返接送,莫六自然爽快接下。
于是,魚九跟着年過半百的莫六第一次坐上了民航飛機,跨越千山萬水,體驗了一把新時代的超前便利。平生和妖鬼靈異事件打交道頗多,這類委托對于魚九來說,不足為奇。在那個年代坐飛機,才是她覺得最新奇獨特的經曆。
具備從商天賦又能在那個時代做得風生水起,這位老爺子腦子甚是精明,記性自然也不差。當年那亂墳崗子的具體位置,找起來不算太難。
随着時間推移,曾經的血雨腥風已經被無情歲月掩埋無痕,無名無主的亂墳崗子,已經改頭換面,變成了窮人買賣舊衣褲的聚集地,有了估衣市街的名号。
再後來,當鋪商攤漸次開張駐紮,時興洋貨、民間古物豐富多樣,甚至墳崗亡者的陪葬品也混雜其中,吸引不少周邊居民和淘寶者紛至沓來。
直至八十年代,這裡已經成為老天津衛特有的交易場所,西關大街。
這西關大街,不僅白天開張各類店鋪商攤,晚間淩晨也人影綽綽,發展出陰森奇幻的鬼市。
莫六後來遊走江湖,混迹輾轉各地鬼市,以六九鬼鋪作為明面營生,實則接觸三教九流,承接各類離奇古怪的秘事委托,便是從此啟發。
魚九那枚石頭墜子,就是那時跟着莫六逛鬼市學經驗,在某處攤位上得的。當時購買的過程并不複雜,過去幾十多年,其中細節早已在浩瀚記憶中模糊不清。
此刻,随着那聲火石共鳴以及度朔的詢問,塵封已久的過往一粟,在魚九腦海中越發清晰地浮現起來。
去往津城之後,魚九跟在莫六後邊辦事,進展極其順利,沒幾天就将老商人的尋根委托辦完。離返程還有些時日,二人有空就去西關大街鬼市探奇湊趣。
北方一入秋,空氣就幹燥得厲害,溫度也一天天往低處走,若是起了風,走在戶外更是蕭瑟刺骨。
更不用說淩晨前夕的鬼市,燈影燭火忽明忽暗,淘寶客們影影倬倬,這裡沒有喧嘩熱鬧,也并不親和友善,處處都是真假難辨、暗藏玄機。
魚九身處其間,既凍得慌又枯燥得慌。
她穿一身燈芯絨襯衫配闊腿褲,外面裹了件牛仔夾克,兩條麻花辮低垂在胸前,頭上戴了鴨舌帽用來防風保暖也為時髦好看。
最開始挪步在寬敞的攤位之間,魚九随着莫六左看看舊衣老帽洋貨五金,右看看舊書雜籍文房四寶,前看看流行唱片塑料磁帶,後看看機械配件手工制品,大都粗略掃一眼就走。
走到深處看到古玩攤子時,莫六湊近蹲上前去細看琢磨,對各種類型的老物件們眯眼探究。
魚九就在近處随意晃悠,挑着感興趣的駐足,跟淘寶老客們有樣學樣,拿些喜歡的古董小玩意上手把玩,大着膽子也會朝攤主問上一問個中細節。
但她長着一張十七八歲的生臉,誰看了都當這個女娃是跟着大人來尋樂子的,瞧着也不像會消費的主兒,所以許多攤主都沒多少好态度,有的直接愛答不理甚至面露嫌棄。
自讨無趣多了,魚九也就不去近看瞎問,拽着步子逛完了西關大街的幾個貨攤聚集點位,很快粗糙看了個遍。
自己個兒逛的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跟到莫六旁邊,聽他說點幹貨門道。
這麼想着,魚九便往回走。
剛一轉身擡腳,視線就落在前邊昏暗巷尾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