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九面上得意,心底自謙傳音。
“這麼多冥官偷瞄這邊,沒搶你風頭吧?”
以為他會拽些什麼不在意的大話,沒想到他答得坦蕩,還順勢打趣。
“搶都搶了,不如交予你全權處置?魚小判官?”
簡單傳音,度朔止住逗引她的心神,正色看向判老。
這位老判官内裡一如外表,穩重可靠,剛正不阿。
他沉聲吩咐:“按幽冥律令,理應十八煉獄各走一遭,但破命人事關重大,需從速查辦嚴辦,盡早撬出戈怒供詞。如有其他諸多細節,你自行辨明處理。”
心下稍微計算,度朔給出一個時辰期限。
判老緩聲應下,目送這位高傲神祇與同行女伴離開。
快步跟上度朔離殿的步伐,魚九仔細查看手中金刀,一邊疑問。
“我們不用直接當面查她?”
“你真想參與這些瑣事?魚小判官?”
點到即止調侃過後,度朔穩聲提醒:“判老更有手段經驗,信得過。現在花塘湖那邊冥火應該消弭差不多了,我們去追蹤找人不是更重要些?”
他顯然思路清晰,事項排布都提前掌控估算過,每一步都明确有序。
魚九咂舌,她隻身和阿爺闖蕩幾十年,閱曆見識都不算少,但她确實沒有度朔這樣統領百官的地位,也沒有親信或是下屬分領做事效力的支持,以及多重事件棘手交雜的處理經驗。
和體系龐大暗流湧動的幽冥體系比起來,作為凡人,魚九自覺自己的一生真算是小打小鬧。
不禁心下佩服,感慨神祇與生俱來的先天優勢。
于是心下更加笃定,要和度朔繼續打好關系。
跟在他身側的各種好處,顯而易見,不蹭白不蹭。
下崖穿過冥府牌坊,度朔帶她再次走一遭彼岸花橋。
踏上妖冶花蕊,魚九複盤回想完經曆的各種細節,突然一問。
“那冥女戈怒,是不是與四小爺他關系匪淺?不是尋常冥官?”
見她從細微處就察覺出閻四與戈怒的微妙關系,心思如此細膩敏感,度朔心下了然,為她簡略陳述一番。
腳步放緩,魚九思緒萬分。
戈怒所作所為先不定論,但十餘年熟識十餘年親近,閻四卻可以當機立斷,絲毫情分不露地将她托盤交出。
該說是大公無私呢,還是情根尚淺呢。
魚九擡眸看向眼前外表漠然凜冽的神祇,輕聲感慨。
“神的一天,是不是如同人類的一秒。”
“等過許多年,就算經曆悲喜曲折,是不是其中細節也會忘記?幾十年的情誼積澱,竟也如過眼雲煙?”
“就像今天發生的許多,大起大落甚至命懸一線,我要是神祇,過個百千年也會忘記吧?活那麼久,經曆一切的意義在哪?”
度朔頓住腳步,側身蹙眉,隻見她眉眼舒展,恬淡又明朗,靜靜盯着自己。
竟有種看破紅塵的釋然。
他放緩呼吸凝視魚九,深邃眸中薄薄的柔和浮漫出來。
跨越黃泉,連接生死的彼岸花橋,兩道古今身影對立。
沉吟片刻,度朔并沒有直面回她。
指尖輕輕一拈,一株彼岸花出現,神力催發下,由含苞轉為綻放,它開得爛漫如血。
那抹焰紅遞在眼前,魚九不明所以,作勢去接。
纖細花莖捏在指尖之時,似有清風拂面,細膩層疊的花瓣微微搖曳。
感覺身形和頭上都沉了一沉,餘光之中,自己竟然裝束全然一變。
她原本幹淨利索的現代服飾,此刻變作繁複精緻的層疊羅裙與钗飾粉黛,素淨不失矜貴,一如度朔那般化形古韻裝束。
荒蕪靜默的濁河為景,殷紅凄厲的花地做橋,襯得她更加鮮活恣意。
銀眸映照之中,人比花嬌。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尚能得寸進尺。
度朔眼底柔緩,忽而挑唇一笑:“這樣也會忘嗎?”
被自己的變化驚豔,也被他的視線觸動,魚九不自覺攥緊另一隻手中的啟瑰石,粗粝的觸感讓自己心神漸穩。
她指尖一搓,将彼岸花轉動一圈,目光随花瓣轉動閃爍。
“像這樣的浪漫幻事,對人來說不同尋常,難得一遇。我是人,肯定會記在心上,怎麼會忘呢。”
繼而擡眸探究:“可神不一樣呀?對神來說,隻是尋常。”
他眸光流轉,愈發認真:“并不尋常。”
見她面色微怔,雙頰白皙透粉,他嗓音更加玩味:“你心上停留過,忘與不忘,它都有意義。”
這還不止,他上前一步,俯身在耳,蓦地啟唇。
嗓音過分缱绻:“你這樣更好看。”
語畢,迅速将身形回正,度朔便不再繼續,隻垂眸饒有興緻地看她反應。
心弦顫動幾分,魚九連忙收回視線,強迫自己冷靜。
這句式聽着那麼耳熟呢。
自己不久前才誇他眼睛很好看。
然後才反應過來,他在斷章取義!他根本沒有好好回答自己關于人神觀念的問題!反而在刻意營造暧昧!這算什麼,從極之淵被撩的回擊?
細細一想,從結契開始,他就過于主動地熱絡起來,且有蛛絲馬迹對照。
故意近身軟語、故作停頓、戲谑昵稱、呢喃誇贊,這一整套,原本是自己最先行使,竟被他一一有樣學樣。
然而,自己卻沒有第一時間串聯起來,發現其中端倪。
想想也是,活了數千年的老東西,怎麼會被自己這種技倆蠱惑。
魚九抿唇低頭,惱羞成怒,抓起裙擺悶悶下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