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接了母後和皇兄兩份任務的驚羽忙的那叫一個腳不沾地。
倒也不是正兒八經的忙的腳不沾地,隻是好歹要做出個忙的腳不沾地的樣子,不然兩邊都不好交差。
雖然都是她親口答應的事情,但是驚羽還是有些忿忿。
宋珞好歹是自幼生長在長安的閨中女子,雖然外人很難打聽到其閨閣中的性情人品處事态度,但是對于驚羽來說,找些人問問也不難,畢竟長安城的權貴圈子就這麼大一點。
再不濟宋仆射還領着文武百官,家中諸多事情總要迎來送往宴請賓客,宋府這般身份,驚羽無論是收沒收帖子,去赴個宴親自見見宋珞也是可行的,畢竟她們兩人将來可是闆上釘釘的嫂子和小姑子。
這般容易行事,皇兄拜托她的時候還舍出了一根穿雲箭呢,但是等她問母後讓她去打聽那個何氏有什麼賞頭的時候,母後居然隻用母女親情打發了她。
要知道何氏在帝都可是一片空白,根本沒人認識她,總不能直接去跟她七皇叔打聽吧,所以驚羽隻能親自上陣。
但是何氏住在七皇叔舅家董家,小門小戶,驚羽無論如何都沒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上門探訪,總不能說是皇後派她去考察何氏的吧。
結果她就隻能每日偷偷摸摸,試圖從各種暗地裡的行徑來了解何氏,甚至偷偷跟着她出門。
她堂堂大秦嫡長公主,行事向來光明正大坦坦蕩蕩,何時做過這般偷雞摸狗的事情。
若不是母後下了死命令不許她在何氏面前暴露身份,她都恨不得同那女子坐下來好好親自交流一番。
蹲哨的時候驚羽叼着根老透的快沒毛的狗尾巴草,心裡隻一個想法:
等事情了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母後嘴裡那套母女親情鍛煉能力的說辭,高低母後得把那套鑲有九顆紫珍珠的珠串送給她才行。
其實驚魄可能還是在真心實意的拜托驚羽幫他了解一下宋珞,但是皇後讓她去查何氏完全就是想純粹的給她找點事情做而已。
何氏具體如何她自然會找人去查,根本不會依仗驚羽這邊的一點消息,無非就是怕她在宮外的時候閑的無聊鬧出點亂七八糟的事情來。
哪怕現在驚羽已經長大了很多,闖的禍連小時候十分之一都達不到,但是數量驟減的同時質量也是驟增。
小時候鬧的都是些貓嫌狗厭的事情,現在輕易不鬧出事兒,一旦鬧出事兒,那肯定就不小。
而且現在驚羽成天的往宮外跑,皇後根本看不住,所以就想給她找點事情做,也是鍛煉下她的能力,一石二鳥。
驚魄的大婚之期定在了後年的正月,時間充足的很,所以調查宋珞這件事情不在驚羽優先要做的單子裡,慢慢來就行。
但是根據母後的說法,等禮部和工部準備好新的儀王府,七皇叔會盡快将何氏女擡進王府,大概率就在八九月。
儀王納妃,哪怕是納側妃,按理來說皇室也要出聖旨的。
但是由于何氏過于特殊的身份,皇室已經擺明了态度要對這件事情不管不問。
何氏不可能有正妻的名分,也不能從王府正門進門,隻能像尋常納妾一樣從側門一頂小轎擡入王府,連納側妃時候的吹吹打打都沒有。
皇帝的态度擺的很清楚明了了,既然秦儀一定要跟何氏在一起,置皇室顔面于不顧,那他也莫要怪他這個皇兄無情。
他不承認何氏這個弟妹,那整個皇室整個朝廷整個帝都,都不會認為何氏是儀王妃,哪怕是側妃。
驚羽是皇室的長公主,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用盡全力維護皇室尊嚴和顔面,她也不負衆望,從小到大的确是身體力行的踐行着。
所以七皇叔這做的事情在她看來的确有些難以理解。
她還小,不知道什麼叫做心儀和心動,隻覺得一臉莫名其妙:就為了這種事情,值得如此冒險的得罪父皇嗎?
不過不理解歸不理解,皇後也沒指望她理解,如果她現在理解了,皇後才要開始操大心了。
所以皇後給她說的也十分簡單明了:莫要将何氏當皇嬸,隻當是她任意一個皇叔的後院人罷了。
驚羽毫不客氣的反駁了回去:“那您怎麼不讓我去調查什麼二皇叔三皇叔小皇叔的後院人呢,您平時都不讓我見她們的。”
氣的皇後直接抄起旁邊按摩的小錘給了她頭兩下:“說一句你能頂十句,母後說話你好好聽着就行了,總想着頂嘴幹什麼。”
被錘了兩下,驚羽忍痛扶額,雖然知道皇後有邏輯上的錯誤,但是她現在也不敢跟皇後硬剛了,老老實實的領了任務就去了。
不過困難也是的确存在的,她讓陳侍找人去調查何氏的背景,自己帶了陵雲,嘗試着暗中探查。
陳侍是皇後精心給驚羽挑選的内侍,心機手段能力一樣不缺,知道這種時候是自己表現的機會了,也很是認真的看待。
再加上驚羽也給的出銀子,陳侍拿了銀錢,拐彎抹角的去找人打聽點消息也是不成困難。
不過何氏來自遙遠的蜀地,消息一來一回也要時間。
至于驚羽這邊,皇後也真是給她找了個好活。
何氏或許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自從來京之後就深居簡出,偶爾出行,也是同秦儀的舅母或者表姊妹一起,從來不會單獨行動。
這是皇後單獨給驚羽下的任務,嚴令她不許找驚風幫忙。
主要也是因為驚羽有大把大把時間,驚風的課業要忙太多了,皇後不想為了這種似有似無的事情去耽誤驚風的學業。
盡管不能找外援,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驚羽讓小蠻出面,買通了一個董府的丫鬟,讓她定時給她們傳遞何氏的消息。
董家小門小戶,家中主母管的不嚴,家中下人也不像世家門閥中的家生子來的忠心,甚至都不需要多少銀錢就搞定了個丫鬟,每隔幾天就跟小蠻說些何氏的消息。
剛開始的時候驚羽的确還是信心滿滿的親自守着的,不過她的耐心很明顯不是能用在這種地方的,在經曆了幾日的顆粒無收之後,驚羽果然無師自通了内部攻略這條路。
不過她也謹慎,她是皇室公主,雖然父皇不喜何氏,将來何氏女能進皇宮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若是将來碰面,她這提前探查過的人如果暴露還是有些尴尬。
所以驚羽便讓小蠻出面,雖然熟悉點的人都知道小蠻是她的人,但是到底同她本人出馬還是不一樣的。
于是現在基本狀态就是董府的那個丫鬟定期給小蠻傳消息,小蠻再轉達給驚羽。
如果有時候聽到何氏什麼時候會出門,驚羽酌情處理,有時候自己親自去,有時候就直接讓小蠻或者陳侍去跟。
沒辦法,她的時間實在是太寶貴了,忙着觀花賞月,品詩論文,以及搭弓射箭,縱馬長安。
小小一個何氏,根本不值得她浪費太多精力。
若不是母後特意給她安排這個任務,她對何氏的态度,也就像對待其他皇叔的後院人一樣,除了正兒八經的王妃以外,其他所有人加起來也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身份才華如此,她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裡面的,皇室子女,可能血液裡都潛藏着一些無情。
因為父皇的态度,驚羽除了在宮中最開始為秦儀辦的接風宴之外,私下裡隻去拜訪過七皇叔一次,還是同皇兄和驚風一起的,之後就沒有怎麼見過秦儀了。
她不懂七皇叔這一通行為,但她自幼通讀詩書,知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理解不了就不用去理解,隻要礙不到自己,也不用在當事人面前發表什麼意見。
所以她對七皇叔和何氏本人并沒有任何不滿與憤恨,隻是作為皇室的公主,她的舉動是同皇室顔面挂鈎的,她也不可能去親近這兩人罷了。
六月初,馬上又要到驚風驚羽的生日,她十分想在宮外辦一個生辰宴,這樣她就可以請一些不好進宮參宴的朋友們一起了。
隻是這想法剛在皇後面前露了個音兒,就無情的被母後給駁回了,并配評論:想都不要想。
涉及到原則性問題的時候,驚羽連同跟皇後讨價還價的權利都沒有,根本沒有半點說話的餘地。
又嘗試了幾次,實在是沒有希望,驚羽氣的一連幾日都是早出晚歸,趕着神武門開關門的時辰進出,比那守門的禦林軍都要準時。
今天她約了安樂逛街,又是早早的就出宮了,直接騎馬去到昌平長公主府。
昌平姑姑不許安樂跟她一起騎馬,于是驚羽便隻能十分憋屈的将馬留在了公主府,同安樂一起搭馬車出發。
驚羽有許多堂表姐妹,但是在這其中同安樂是最為親近的,可能是因為她們兩個骨子裡面多多少少都還是有點不合世俗的離經叛道。
驚羽許多連見多識廣的太傅都奇怪的想法,安樂雖然也不理解,但是她能接受自己的不理解,對于驚羽來說十分珍貴。
她騎馬出宮,隻帶了一個陵雲,坐上公主府馬車之後,陵雲便隻能同公主府的人一起在馬車旁邊走路。
馬車裡,因為今日要買些衣衫首飾,兩個小姑娘都是一身裙裝,充滿生機活力。
“昌平姑姑如今怎麼這麼嚴格了,連馬都不讓你騎。”驚羽一臉活力的吐槽。
安樂也想騎馬,她弓馬功夫不錯,有時候也能同驚羽一起跑跑馬。
但是母命不可違,尤其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的時候:“我娘最近打馬吊老是輸,臉都黑了好幾天了,我都不敢在她面前多晃悠,要不是你來了,我都不敢去找她說要出門。”
昌平長公主酷愛馬吊,這是差不多整個長安都知道的事情,心情幾乎基本上都是随馬吊輸赢而定,所以安樂這麼一說,驚羽立刻表示理解。
畢竟連她這般敢在皇帝面前讨價還價的人若是真的碰到皇後發火也不敢上前半步,若不是她惹的事的話,那則更加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省的殃及池魚。
安樂也是個活潑愛玩的性子。
昌平長公主又隻有她一個孩子,除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從來都是安樂要星星她不給月亮的,也将安樂的性子給養成了十成十的驕縱。
隻可惜安樂的驕縱在驚羽面前注定排不上号。
作為大秦最有才華最受寵的公主,驚羽不管在皇宮還是帝都都是可以橫着走的存在。
而且哪怕不論身份,智商加持,安樂的那些小把戲在驚羽面前也完全算不上什麼。
安樂明明比驚羽年紀要大一些,在驚羽面前别說擺出姊姊的威風了,不被驚羽坑到溝裡去都算不錯的了。
不過今日驚羽也沒什麼特殊計劃,就隻是約着安樂買點東西而已,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像昌平長公主總是抱怨的那樣帶壞安樂的計劃。
驚羽愛好十分廣泛,陽春白雪下裡巴人皆有涉及。
能同胸懷大志之人談古論今,同才華橫溢之人品詩論文,同激昂文字之人曲水流觞。
也能同志趣相投之人梨園相會,秦樓楚館中的小曲也沒有少聽,興緻來了,便是街上旁人鬥個公雞蛐蛐什麼的她也能去湊湊熱鬧。
不過她的貴氣也是不言而喻的。
哪怕她着素衣立在人群之中,稍有眼力的人便能看出她與尋常人的不同。
那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自信和自傲,底氣是她的身份,也是她的才華。
兩人乘車來到玲珑坊,走進一家專門為長安權貴人家做衣物的店鋪。
她們衣着錦繡,哪怕隻是兩個小姑娘,但是婢仆随行,儀态天成,一眼便知不是尋常之人。
掌櫃的常年做權貴人家的生意,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這兩位小姑娘的身份不凡,親自過來接待。
驚羽好朱紫,皆為重色,适合華服美衣。
宮廷之中倒是合适,織錦司也已然摸清了驚羽的喜好,所做衣物多為繁複華服,禮服自然本該如此,但是便是尋常常服,也做的頗為繁複。
不過驚羽隻是好朱紫顔色,對華服倒是沒有太多偏向,畢竟她每日還要習武,華服的确諸多不便。
當然,驚羽的确可以跟織錦司的人提好要求,讓他們多做一些符合她要求的衣服,畢竟宮中用的肯定是最好的料子。
但是出宮次數多了,她覺得有時候宮外比宮中要自由許多。
比如今日,她若是想要什麼,當場便可以拿到手,不用再等上數日,那時自己本來起的心思都不知道被遺忘到哪裡去了,逛街的樂趣就在于一個心血來潮。
掌櫃的是一位四十幾歲臉上帶着幹練精明的中年男子,接待她們兩個的時候姿态放的很低,絲毫沒有因為客人是兩個沒有大人陪同的小姑娘而輕視她們。
畢竟,在長安這個地界,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衣着儀态如此,能不用在大人陪同的情況下出門,比什麼都能說明其身份。
兩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裡。
驚羽平時逛衣料店的時候本來就少,畢竟哪怕宮中人再踩高捧低,内務府便是換了個瞎子當總管,也不可能給她用次一等的料子。
至于安樂,主要是被昌平長公主一手包辦,除了提點意見以及挑一下每日要穿什麼之外,也着實沒有什麼能對自己身上衣物做主的權利。
所以這掌櫃也的确不知道她們倆的身份,隻以為是長安某個權貴人家的子弟,畢竟天子腳下,不出凡人。
她們兩個倒是沒想買什麼料子,好料子她們見的多了,這店裡的料子再好,總也好不過宮裡的,便問掌櫃的有什麼适合她們的成衣。
如果是當家夫人來的話多半都是買料子,但是這般大的小姑娘,估計根本也不在乎什麼料子不料子的,隻在乎衣衫款式好不好看。
成衣生意他家也做,一聽這話掌櫃的二話沒說就吩咐人下去拿衣裳了。
掌櫃的自然是緊着最好的衣衫拿,安樂挑了兩件,驚羽選了一件,付錢的時候兩個祖宗身上荷包比臉都幹淨,陵雲十分自覺的拿出銀票将兩人的錢都給付了。
安樂根本不跟驚羽客氣,白拿了兩件價值不菲的衣服,笑眯眯的說:“今日怎麼如此自覺的。”
驚羽大方的擺手:“我叫你出來玩的,今日自然都是記在我身上。”
她也說到做到,她和安樂接下來在整個玲珑坊内逛了一整圈,吃吃喝喝買買,安樂的侍女連拿荷包的動作都沒有過。
同安樂好好的玩了一圈,下午在修王府的時候又同驚風認真分享着今日的戰果,還分給了他點兒今日買的稀奇古怪的小東西,驚羽的心情十分快樂,回到宮中的時候臉上都帶着笑。
皇後等着她用晚膳呢,用膳的過程中還抛出了一個消息:“你七皇叔七月十六遷府,到時候他若是喊你過去你就去,若是沒有叫你,你就當作不知道,知道了嗎?”
之前皇帝令儀王遷府,态度擺的明确,工部的人也不敢怠慢,連夜找好了外城合适的府邸。
緊趕慢趕的給收拾了出來,工部那邊一說好了,禮部和太史局這邊當天就選好了遷府的日期。
七皇叔惹了父皇不快,驚羽也知道不好同他太過親近。
而且七皇叔常年不在帝都,她對他也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也沒什麼非要親近的想法。
不過母後既然這麼說了,那就證明事情還是有餘地的,于是驚羽便答道:“知道了。”
皇後點點頭,接着說:“等你七皇叔遷了府,估計很快就要将何氏擡入門,你最近就不用再盯着她了,母後找了别的人盯着。”
驚羽攏共也就沒盯那何氏幾回,使了銀錢自然有人代勞。
同皇後報告的時候都是直接讓小蠻和陳侍将他們得到的消息說給皇後聽,連自己多轉述一道都懶得,充分說明了她的态度。
雖然有投機取巧之嫌,但是皇後卻并不覺得驚羽在敷衍她。
作為掌權人,她本就不應該在這種小事上事必躬親,不然她給驚羽挑得力的宮人是為了什麼。
她剛開始想讓驚羽做的,也不過就是通過這些事情來慢慢鍛煉她作為主子的能力,該用人的時候就要用人。
雖然驚羽此刻十分堅定的認為皇後這一通弄下來有點在耍她的嫌疑,但是她今日心情實在不錯,于是決定十分大方的不同皇後計較,隻頗為爽快的點了頭:“那更好了。”
驚羽的任務結束,皇後自然而然的嘗試考察于她:“你覺得那何氏如何?”
驚羽前期還是偷偷跟過何氏幾次的。
她雖然年紀小,但是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她都或多或少的接觸過,見的多了,懂的也就多了:“才華學識見識儀态如何都不談的話,她很是直白大方爽朗,若是我同她接觸的話,應該也會頗為喜歡。”
“但是,她的确不适合當親王妃。”
皇後認真聽着。
驚羽已經快要九歲,她也活潑大方像同齡的女孩子一樣愛玩愛鬧。
但是與此同時她也是八歲便能做出《長安百策》的人,她看東西的視角和态度,本來就同同齡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