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簡直就是在胡鬧!”
這是織幸難得愠怒的時刻。
大概是戴上完美的面具太久了,已經和皮膚深深融在一起,密不可分,習慣于暗自吞下所有的負面情緒,隻展示自己無暇的那一面,織幸就連發怒,也依然保持着端莊的姿态。
“你才十五歲,你妹妹隻有八歲,你們倆就敢把這麼嚴重的事情瞞着我!”
她皺着眉,和鶴蓮面對面跪坐在和室裡,對于今天的發生的綁架事件又驚又怒,特别是在知道鶴蓮和優希對此都有所察覺,卻不約而同選擇了不告訴她。
本身最近就心理狀況不佳的優希,被醫生帶去檢查,還能活蹦亂跳的鶴蓮就成了被織幸教育的首選目标。
鶴蓮把面前的茶杯推到織幸面前,“您别生氣了。”
“你叫我怎麼不生氣?察覺到東京有危險你不說,今天早上竟然去了一趟警視廳你不說,你父親把你交給我,你還把我當做長輩嗎!”
“姑姑。”鶴蓮輕聲打斷了她,“我選擇不告訴您,是因為我有解決事情的能力和自信,現在不也證明了,我能在安全的情況下拿到藤原和分家共謀的證據,讓我們成為占優勢的一方。但優希選擇不說的原因,您要聽聽嗎?”
織幸怔住。
她知道這個侄女遠比她想象得要膽大,并不像外表這麼乖巧,但優希這一回也瞞住她,是她不曾預料到的。
太陽已經西斜,夕陽的橙黃透過和室門帶來溫暖的光。
在銀時圈住大部隊後,鶴蓮帶着優希往立海小學走的途中,優希一路低着頭,悶悶地告知她不想讓織幸知道的原因。
“優希說她最近半夜都會被噩夢吓醒,想去找您的時候不止一次發現您坐在優那姐的卧室裡,看着她的照片發呆,甚至是,在哭。”鶴蓮歎氣,“她覺得您快要垮掉了,不敢再加重您的壓力。”
聽到這樣的回答,織幸覺得自己的心,一半沐浴在暖陽裡,一半在寒冷的陰影中發顫。她努力平複着心情,淡聲道,“可她隻有八歲。”
“您當了太久的大人了,總想着站在我們身前把事情瞞下來,忘記了小孩子是不會選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去敲開你們的門,告訴你們,我呀,決定在今天長大了。”鶴蓮的目光細細描繪着織幸的臉,不是她的錯覺,織幸更瘦了,“如果您執意認為她才八歲,那我呢?我在您的眼裡,也是小孩子嗎?瞞着我的事情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告訴我?”
藏在和服裡的雙手握成了拳,織幸閉上眼睛,兩種聲音在心底叫嚣,最終,隻能聽見一句帶着血淚的話:
——這可是百年的榮光和陰晦。
她擡起眸,“至少再需要兩年,現在的你,還撐不起來。”
“您是覺得以我的生長環境,我不會讀夏目漱石,所以疏忽了那副字?”鶴蓮突然直白地問道,“的确,我從來沒讀過,但身邊有人特别喜歡他。”
柳蓮二愛好純文學,也喜歡俳句,她稍微一提,就能知道那副字的含義。
鶴蓮定定望着織幸,突然有些同情這個女人。
“‘粥味滴滴香,春入胃腸’,是夏目先生在伊豆養病時寫的。”她聲音輕緩,卻字字擊中織幸的心,“姑姑,您生病了。”
*
被醫生确認并未出現過激反應後,優希得到了特赦令,她火急火燎地跑向和室,卻被吉普攔在了和室外的庭院裡,“抱歉呢,小姐說不能讓您過去,還請等一等。”
武力值懸殊的情況下,優希隻能乖乖聽話坐在庭院的石頭上揣着手等待。
庭院中潺潺流水不知疲憊地流淌,終于,她在水聲中聽見木屐敲打青石闆的聲音。
餘晖帶給這個世界今日最柔和的光,換上幹淨衣服的鶴蓮出現在青石小徑的那一頭,逆光而來的身影周圍散發着淡淡光暈。
她一路走到優希身前,如同綠之日那天一樣,蹲了下來,将兩人的視線放在同一水平。
這是鶴蓮第二次,笑着朝自己伸出手。
“這下小優希相信,我是你的友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