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都是在大霧中僥幸活下來的人,哪有什麼主事之人。”
赤若冥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隻聽一陣腳步聲從上方傳來,緊接着什麼東西被扔進了水裡。先從陰影裡出來的是【領航員】和【好感值:100】的标識,接着中年男子拿半個竹藤籃筐作船,木闆作槳緩緩劃出來,朝他脫帽緻禮。
“晚上好,旅行者先生。”納威特說。
他還是初見時的樣子,連衣服都沒有破洞,似乎那場空難并未對他造成任何精神上和财産上的損傷。
“晚上好,慈懷者号的領航員納威特先生。”赤若冥微微颔首,眸色驟然被壓暗,話鋒一轉,道:“身為慈懷艦隊的副司令長,身為帝國的軍人,屢次誘引無辜群衆前往領主級鬼魔盤踞地帶,你意欲何為?”
若有其他與赤若冥接觸過的人看到這一幕準會覺得奇怪,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不像是那個“老好人”魔術師能說出來的。
但納威特似乎不覺得意外。
“我早就不是軍人了。”納威特倚在竹筐上,镂空的義肢無力地垂在身側,單手掏出個煙鬥,自動點火功能壞了,咗半天隻有一絲淡淡的潮味,問赤若冥:“您有火嗎?”
“沒……”赤若冥一摸卡包,還真有一個。“喏。”他将抽來的魔石打火機扔過去,又道:“慈懷者号重組了。”
納威特狠狠吸了一口煙,在吞雲吐霧中歎氣道:“那也與我無關了。艦隊全軍覆沒,就剩我一個活着的,陛下開恩,免了我的死罪。但積蓄都賠償給死者家屬了,名聲也壞了,沒有船會雇傭一個獨自返航的領航員。再加上沒完成伯弗公爵的委托,被這老東西報複……我不過一隻喪家之犬,隻能接接導遊的活,勉強活着罷了。”
“為什麼不去申請補助?你此前的軍功足夠讓國家養你一輩子了。”
納威特說:“就那幫文官的效率,我餓死都不一定能辦下來。”
“抱歉,我言重了。”赤若冥斂了斂眸,又說:“但這不是你把人帶到禁區的理由。”
納威特諷笑着搖搖頭,一攤手道:“我帶了這麼多年的路,可沒聽過這裡成了禁區。”
“現在是了。”今天剛宣布的,還是新鮮熱乎的消息。
這消息似乎在納威特的意料之中,他的臉有些僵,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說:“那以後不來了。”
他大概在很久之前就想過這個結果,在他第一次搞清楚海蜃的領域的運行機制的時候,在慈懷艦隊全軍覆沒的時候,在拼死回到王都将所有信息禀告卻得到一紙解聘書的時候。
隻是沒想到這消息來得這麼晚,晚到歲月已将他咬住咀嚼,吐出一堆看不清認不出的渣滓。
他嘲道:“要我說有沒有我都一樣,你看這些人,都是欲望的奴隸。不過是一個真假不明的傳說,就為了追求那些缥缈的東西,舍棄了一切前往塞拉城,又出城來找燈,精神恍惚,死也不願意離開。”
虛無缥缈?倒也是。船長許願慈懷者号無堅不摧,現在看了人都死幹淨了,船也沒了,跟無堅不摧半點關系都挨不上。
赤若冥順着他說:“燈是假的?”
但祈神燈之所以被奉為神器必定有其過人之處,難不成真的神器讓誰跟私吞了?這隻是個赝品?
納威特說:“真的,但我對人們所描述的它的能力不敢苟同,但這群愚人早就在霧中舍棄了除願望外的一切。要我說,新那盞燈真的能實現願望,不如信救世主真能救世,先知的預言皇帝的諾言……都是假的。”
赤若冥在卡包裡翻了翻,他記得讓白亦墨幫忙采購的時候買過聚光燈。不過白亦墨告訴他聚光燈是SR道具,充魔石的,太貴買不起,給他買了十個普通的手電筒。
系統商城的東西很神奇,R級道具屬于雜貨,哪種世界哪個領域的都有,但SR級及以上的道具都來自于舟蔔特大陸,特色為能源都是魔石。
他掏出手電筒,對準掌心輕輕開啟,調至最低亮度,将光線投向船艙内的深邃黑暗。手電筒的光束自昏紅的水面緩緩上移,那一雙雙呆滞且泛着詭異紅光的眼睛驟然迎上白光,竟連眨眼的反應也沒有。水聲驟然劃破寂靜,他們窸窸窣窣地緊貼牆壁移動,宛如數隻掩體突遭移除的蟑螂,迅速遁入黑暗之中。
赤若冥又照了照其他地方,無一例外。他歎口氣,心知這些人沒救了。
他們早已成了隻有滿腦子執念的愚人。
“你能帶他們離開?”離不開了,這些人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已經被海蜃腐蝕了。赤若冥對此心知肚明,但出于禮貌,還是問道。
他又拿出一個鼓風機道具,放到大葉子尾部還沒有被啃食的地方,由着它将自己吹響空微等人。
“能,請不要質疑我的能力。”納威特說着,并沒有阻攔赤若冥的打算,從镂空的義肢中抽出一根細長的魔杖,道:“您要離開嗎?我可以帶您領航,這是售後的一部分。”
還挺誠信。赤若冥輕“呵”一聲,探查起其他玩家的情況。狀況最差的是德雷克,身上還帶着曉無常嗜血蠱的debuff,比他原本的膚色還要白一個度。烏子楓看着狀态不對,神情并不像看見什麼恐怖的東西,反而一直在笑,口水都順着下颚線滴落到水裡。
“嘿嘿,帥哥……”她喃喃道。
赤若冥無語,查看起空微的情況。令人意外,除了原本的外傷沒有其他異常,甚至在他碰到空微的那一刻空微就醒了。
鎖鍊劇烈地搖晃着,幾聲低吟自空微的嗓子裡發出,他很快搞清了情況,眼淚汪汪地看向赤若冥,說:“赤哥,我好疼啊——救救我……”
鎖鍊上拴着五把鎖,赤若冥看着就頭疼,朝納威特說:“先不用,先把我的朋友們放下來吧,為什麼要吊鎖着他們?”
“他們已經被迷霧蠱惑,分不清現實與幻象。”納威特道。
“你看他像分不清的樣子嗎?”赤若冥讓了半片葉子,讓空微有地方落腳。
他說:“解開,别讓我重複第三遍。”
納威特搖搖頭,陰影下,戲谑的目光在赤若冥和空微二人身上來回打轉,終還是劃着水過去,解開了鎖,道:“如您所願。”
之前去接他的那兩個人也終于遊了回來,還帶回來一個眼熟的人,個子不高,坐在浮空的法杖上,是鸠姑娘。
“啊!他們這是怎麼了?”姑娘剛進船,一打眼就看見被吊着的空微幾人。
赤若冥不留痕迹地把手電的朝向調轉到沒有愚人的地方,平淡道:“暈了,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他微擡下巴,朝那兩個潛在水裡的人說:“你們兩個,把他們帶上。”
又轉頭朝納威特,平靜的綠瞳中倒映出紅色的影子,道:“帶路吧領航員先生,這裡可不是待客的好地方,我們需要歇息。”
“您倒是不客氣。”納威特拍拍手,頭頂上某處扭曲開一個容一人通過的洞,一條繩梯被扔了下來。
赤若冥審視了一下繩梯的高度,示意其中一位負責搬運的先行上去,另一位則踩着自己的葉子向上遞人。為避免葉子承受不住超過三人的重量,他飛身躍起,随機選擇一根長布條,單手緊握上方的鎖鍊,懸于半空,從容自然地說道:“你沒資格讓我另眼相看。”
“我能詢問原因嗎?”納威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