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飛舞,風聲鬼哭狼嚎。
各種廢材搭建的小屋搖搖曳曳,保持着驚心動魄的微妙平衡。
夏折薇抹把臉,拍掉滿手細小的飛塵,緩緩繞到屋前去。
荒地有丁蓉他們照料,偶爾回來幾趟打理即可。牟州租下的土地不小,單憑她和許甯遠遠不夠,需要招納大量人手。
之前瘟疫,夏折薇私底下偷傳孫素問提供的藥方,認識了住在這裡的盧麥姑。
她們家被那場洪水徹底淹沒,迫不得已隻能出逃,一窮二白來到東京,安濟坊裡早擠滿了人,隻能想法設法在外城東拼西湊苟活。
這裡住着大量如盧麥姑一樣境遇的外來戶,多半以乞讨為生,這裡并不是什麼貧民窟,反而是東京城來往商隊最多,商販雲集的繁華地段。
“轟隆——轟隆——”
還沒走到跟前,矮小的“屋子”驟然坍塌,孩童絕望的哭嚎聲響徹雲霄。
夏折薇心中一緊,加快腳步走上前去,發現這樣的情況下,自己找不到人了。
一夥穿着街道司服飾的官差四散在街道兩邊,拆卸掉各式各樣的“屋子”,粗暴地将那些材料垃圾般丢在地上。
為首者負手立于街道中心監督他們施為,官服裁剪得體,身姿偉岸挺拔,氣派遠異常人。
京城繁華不假,這也使得本就狹窄的街道更容易被人随意侵占。這些“屋子”堂而皇之建在路邊,确實不合律法,瞧着也不大好看,卻能為盧麥姑他們提供一處擋風避雨的安息之地。
街道司負責管理街道,如此行事乃是職責所在,自然無可厚非。
穿着體面的彬彬君子們腳步匆匆冷漠經過,飄着香風的華貴車架風馳電掣來來往往,普通百姓伫足數息瞧上幾眼熱鬧,便要疲于生計繼續奔波。
“這些礙事的外來戶都快來半年了,咱們都上報到街道司多少次了?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平時收那麼多稅,一說辦事就抓瞎!這下我心裡可算痛快了。”
“坊郭戶就了不起啊?瞧不起我們下五等戶就直說呗?這運道,誰能保證自己這輩子都能吃穿不愁?萬一北邊那什麼打過來了,大家夥一起逃難,誰也别笑話誰……”
當即有人嗆聲先前那人,話說到一半,被旁邊親友熟稔地捂住了嘴,兀自不甘心瞪着雙眼。
“呸——一群官府的走狗,平時收稅倒收得勤!都不容易,把他們的窩棚拆了讓人住哪啊?”
有人冷笑兩聲道,“爛好心?實在看不下去你也可以收容幾個。人家也是奉命辦事,總不能為了一時心軟丢了飯碗呐?丢了飯碗,怎麼養家?”
“這你們就不曉得了吧?據說咱們當今這位官家喜歡白龍魚服,流連燕館歌樓,指不定哪天路過這兒被污了眼……”
在全家人滿懷希冀的眼神注視下,某個被拆了“家”的中年男人鼓起勇氣走至街道司為首的那位官差跟前,戰戰兢兢問:“官、官爺,拆了俺們沒地方去啊?”
官差答:“這不歸我們管,你們去安濟坊問。”
中年男人一噎:“官爺,安濟坊早住不下啦?”
官差公事公辦:“你們不得在京城逗留,更不能繼續在這聚集。”
“呸——貪官!咱們越國的蛀蟲!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們當蹴鞠來回踢呐!”
“你當真恨的是貪官污吏?恐怕你恨的,是自己不是他吧?”
夏折薇找了好一陣,才從人堆裡找到哭成淚人的盧麥姑。
于此同時,她也看到一道相當熟悉的背影。
他正低頭耐心安撫一個哭啼不止的孩童,織金錦衣随意挨在地上,染上髒污。
韓纓珠說得沒錯,他今天穿的,确實又是蕈紫色的衣袍。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轉過頭來,隔着重重人群,精準向她投來目光。
他仍頂着那張普通小厮的面孔,除了那身格格不入的衣袍,完美融入到了周遭貧困的人群裡。
如果他沒有定親該有多好。
夏折薇遠遠望着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心中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個令自己感到驚訝的念頭。
雖然不明白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似乎有些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麼會遇見那樣一個他。
孩童抽抽噎噎止住了哭聲,乳燕投林般回到父母懷裡。
夏折薇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越過重重人群,緩緩走向自己,心髒急劇跳動,完全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