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蓉啞火,許甯沉默,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别開頭去,“哼!”
楊四海看看丁蓉,再看看母親,羞赧得撓了撓黑紅的腮幫。
“薇薇,你已經幹了整整兩個時辰了,過來喝點水吧。”
許甯扯起嗓子喊。
悶頭鋤地的瘦長身影聞言頓了頓,又重新揮動鋤頭。
丁蓉眼珠一轉,驟然慘叫一聲:“哎呦——這竹子的刺紮我手裡了!”
夏折薇這才舍得撂下鋤頭轉身走過來,捧着她的手指細細檢查,“傷着哪了?我給你看看?”
丁蓉嘴上“哎呦哎呦”裝疼,朝旁邊的許甯擠眉弄眼,好不得意。
許甯不屑撇嘴,“她根本就是裝的,薇薇累着了吧?喝點水?”
“謝謝,暫時不渴。竹子上的毛刺瞧着不顯,紮進手裡生疼得厲害,如果不及時找到,恐怕會長到肉裡。”
夏折薇借着天光細細瞧,一寸寸摸索。
許甯從未見過這樣關心夥計的主顧,讪讪放下水碗,盯着她專注的側臉發怔。
接收到丁蓉向自己求救的視線,楊四海頗不自在輕咳一聲,“薇薇,我好像瞧見了,小得不方便指,讓我來吧。”
夏折薇不疑有他,連忙讓開。
手部接觸的瞬間,楊四海和丁蓉齊齊紅了臉。
夏折薇木然看着,打完招呼便走,“地坎鑿得差不多了,等編完這批架子,我們就開始往盆裡移栽,我先去忙了,你們小心手。”
“天可憐見的,薇薇平時腦瓜子多好使?這會兒竟連你們如此拙略的小把戲也沒看穿。”
孟溪哀歎一聲,“這是第幾日了?”
“啊?”丁蓉和楊四海茫然扭頭,“這誰會知道?”
“四。”
許甯幽幽說完,帶着古怪的怨氣,女鬼般飄回窩棚,不知在想些什麼。
寒涼的北風刮過麻衣,身上正在冒汗的毛孔立刻閉合,外冷内熱,好不難受。
夏折薇拄着鋤頭,單手扶腰,漫不經心望向天邊,太陽不知何時已西移了好長一段距離。
韓纓珠是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此時或許正在享受閑适的午後時光,絕不會如她此刻這般灰頭土臉。
誠如她自己所言,恰巧撿到的珍珠,總歸有歸還的一天,哪怕“珍珠”至今仍在她的家中賴着不走。
隔在他們身前的,是天塹銀河般難以跨越的階級。
荒地這裡,牡丹芍藥已經種下,未來牟州會有大片的花田,以玫瑰為主。
當初韓纓珠問她喜歡什麼花時,其實那個問題很好回答。
她确實喜歡所有花,可硬要從中選出一樣,便隻能是薔薇。
沒有牡丹的雍容,芍藥的大氣,玫瑰的奔放,薔薇廉價,微小,如同花中紮堆而生的小草,除了旺盛的生命力便一無所有。
見過許多人間富貴花後,幼時對表姐的羨慕她釋然放下。她欣賞她們的美麗,卻承認自己不差。
雖是草芥,亦有微光。
她夏折薇,是妹妹夏候昙生命裡唯一的那道光。
運氣不行,那便試試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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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葵,家裡最近可有什麼舊日訪客?”
“沒有呀?還是爹爹那些門生,一切如常。”
沈落葵綁好青綠色的蠶絲,用指甲劈成細細的數股,在繡繃子上穿針引線。
“沒有?”沈陵遊從袖中抽出一卷坊間新出的話本放到她身前的桌上,“前不久我在書肆遇見了薇薇,她說過要來家中找你。”
“薇薇……”
沈落葵指尖微顫走錯了線,顧不上重來的懊惱,連忙追問道,“哥哥,你說的不會是虞縣的夏折薇吧?之前在爹爹書塾牆外偷聽的那位?”
沈陵遊唇角微彎,“正是。”
“真是她?哥哥你沒看錯?”
“真是她,我将家裡的地址告訴她了。”
“為了方便你科考,咱們都搬家幾次啦?還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沈落葵花也不繡了,喜滋滋來回踱步,“她小時候長得那麼漂亮,都說女大十八變,現如今變化大不大?我這可攢了不少好看的話本,得把她釣出來瞧瞧!”
沈陵遊淺笑道:“那我可得賣個關子,到時候你自己瞧。”
“掐指算算,她現在應該也有雙九年華了吧?也不知婚配了沒有,哥哥,要不我幫你問問?”
沈落葵眼尖,瞧見他悄然泛紅的耳根,嘻嘻哈哈調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