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年輕公子負手而立,河風吹得他的玄色錦服獵獵響動。
衆僮仆默侍其側,撐傘、捧衣、提盒,不一而足。
這人生得面善,崔皓不過多看兩眼,竟被他敏銳察覺,連忙拽着夏折薇閃身進了房中。
夏折薇牽牽唇角:“熟人?”
“半生不熟,勉強算是吧。”
崔皓頓了頓,“這會兒他在外面不方便出去,事急從權,我背過身,你把濕衣服脫了。”
夏折薇沒動:“剛才沒要鍋底灰?”
崔皓一僵,回敬道:“多謝關心,你可要再哭會兒?”
洪水湯湯,冰冷寒涼。昙昙會在何方?
夏折薇落寞垂睫:“我哭的時候,一般不喜歡被人看到。”
崔皓微哂:“不是總喚我二狗子?再磨蹭,我可就親自動手了!”
夏折薇雙手捂胸後退半步,不屑啐道:“啥東京上流公子?呸!下流!”
崔皓俊眸微眯,步步緊逼。
夏折薇節節敗退,讪讪笑道:“我錯了我錯了!你再轉過去一次!好哥哥!”
這聲哥哥沒有白叫,少年終于依言轉過身去。
夏折薇褪掉半幹半濕的衣裳,火速鑽進被中,緊緊擁着。
随即便見到少年脫掉上衫,換上自己的衣裳,熟稔地挽了個婦人樣式的低髻。
夏折薇愕然道:“你你你!”
“妾身王紫薇,虞縣人氏。”
隽秀清雅的“美婦人”溫溫婉婉掩唇一笑,“夫君,我去去就來。”
夏折薇目瞪口呆,“你怎麼又回來了?”
“我不在也不許掐自己!”
“王紫薇”裝好荷包,關上門走了。
被他這般作态搞得哭笑不得,夏折薇眨眨眼睛,竟難再掉半滴眼淚。指甲剛陷進肉裡,想到二狗子的叮囑,她恍惚片刻,決心重振旗鼓。
“我曾聽主君提起過,當今官家每每出遊乘馬回宮,都要裹小帽簪花。随侍臣仆皆有禦賜的花戴。
據說不少官人挖空心思,遍尋奇花異石媚上取寵呢!你若經營得當,官家光顧也未可知。”
大姨無意說過的話,此刻變得格外清晰。
阿昙失蹤,報官無用。若是報給這天下最大的官呢?天子下令,莫敢不從!
夏折薇默默攥緊小算盤,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她要成為大越第一賣花商!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崔皓去而複返:“把這碗姜湯喝了。”
夏折薇:“一人一半,你先喝。”
一行人泡了髒水,理應沖洗幹淨謹防生病,奈何這船上的人不肯給水。這兩碗湯,還是他花錢從趙敬未用的洗澡水裡擠出來的。
崔皓攏眉:“讓你喝你就喝,讓來讓去做什麼!”
夏折薇自嘲一笑:“也是,咱倆的謙讓不同。我讓,是因為總不夠分。你讓,不過是一種禮節。”
言罷,端碗即飲,餘下半份撂到桌上:“反正你病了我也逃不脫,愛喝不喝!”
房間内陷入死寂,薄薄的白霧逐漸散盡。
急促的吞咽聲遽然響起。
夏折薇盯着少年上下滾動的精緻喉結發怔。
飲盡殘餘的半碗姜湯,崔皓反手擦擦唇角,定定看她:“你可滿意了?”
“在想什麼呐文思!來和我們投壺頑罷!”
“哎呀——又是投壺?要是那位崔衙内在就好了!這船坐久了可真沒勁!”
急促的腳步過後,窗外少女們大聲嬉笑。
那位好心救他們上船的公子溫吞道:“若是子炜在,哪還有你們赢的機會?”
“也是!走罷!走罷!文思等下不是要沐浴?趁着還沒洗,好好出出汗才好呢!”
“噫~随口便把男子沐浴挂在口上,孫素問,你知不知羞?”
二狗子說趙敬要洗澡,少女們口中所喚的文思,應該是這位趙敬公子的表字。
他們口中所說的崔衙内,姓崔,又是熟悉的“子炜”二字。
夏折薇若有所思,擡眼看向此刻滿臉淡定,甚至抿唇微笑看着自己的二狗子:“崔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