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保持現在的狀态就很好,夏折薇連連搖頭。
兩人各懷心思,回去時一路沉默。到後崔皓直奔地頭,夏折薇站在家門口,望着他的背影發怔。
“阿姊怎麼不進家?”夏候昙順着她的視線,沒發現路上有什麼。
初春夜寒,沐浴耗柴,二狗子愛潔,有時候柴火不夠,就直接拿冷水湊合。夏折薇将回來時順手買的饴糖塞給她,“我去撿些柴火。”
夏候昙打開油紙包,喜滋滋塞塊饴糖甜嘴,“這會兒家裡不缺柴火啊?小呆你說,阿姊這是怎麼了?”
小呆甩甩尾巴,汪汪叫了兩聲。
夏候昙舔舔嘴巴,若有所思,“莫非阿姊猜到是誰給田裡倒生石灰了?”
昨日婚席剩了點豬油,夏老二惦記那口滋味,不待夕陽落山便攜女婿二狗子收工家去。說是女婿,這麼俊的小夥把式不錯,新婚燕爾也不忘回來幹活,一口一個爹叫着,于他看來,和真得了兒子也沒差。
夏老二心裡高興,有意小酌幾杯。
崔皓起身去廚房,想燒些水幫他溫酒,恰見竈間的大鐵鍋裡裝滿了水,此時幾近沸騰,于是順手舀了些裝進大碗端回桌上,将那酒壇浸入其中。
家中條件不好,如今喝的這點也是昨日辦席剩的,夏老二鮮少喝酒,自然沒有溫酒的講究,不由歎道,“苦了你了孩子,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親兒子。”
說着,滿眼帶笑拍拍他的肩膀。
夏折薇悶頭吃飯,夏候昙心直口快,“他就沒自己的爹娘嗎?”
話音未落,夏老二狠狠瞪來,揚起筷子沖她腦門敲去,半截筷子敲到了柔軟的頭發上,聲音仍響得驚心。
夏候昙睜大了黑白分明的小圓眼,顆顆淚珠争先恐後淌出眼眶,小嘴緊抿,黑瘦的脖頸急劇收縮,根根青筋不住跳動,無聲與她同樣梗着脖子的阿爹對峙。
既是乞兒,哪來的父母?這話無疑是在戳人肺管子。飯菜剛塞嘴裡,薛勤娘顧不上咀嚼囫囵吞下,“你這孩子,說什麼話呢!”
“還有你,孩子大了,别總是這麼大火氣,好好的腦瓜敲傻了怎麼辦?”
夏老二繃着臉收回手,不緊不慢繼續吃飯。
“二狗子,童言無忌,你千萬别往心裡去,我早就把你當成自己親生的兒子看……”
阿娘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一時半刻收不住閘。夏折薇放下筷子,摟着妹妹,輕摸她的額頭。觸感微灼,竟是有些紅腫了。
夏候昙抽噎半聲趕緊憋住,忍得瘦小的身闆不受控制打了個哆嗦。
夏折薇垂眼牽着妹妹來到廚房,取了帕子蘸水給她擦幹淨臉,洗幹淨後敷在額上,“等阿姊賣了花,給你買雞蛋……”話頭一轉,将“敷”改成了“吃”字。
夏候昙仍在打顫,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幹脆抱住她,緊緊揪住她的衣角。
阿爹的脾氣慣來如此,除了二狗子也會為别的事這般行事,她不會因此遷怒他,可也不能不考慮昙昙的感受。夏折薇揉揉妹妹的頭發,在心底歎了口氣,隻當沒聽到門外那串腳步聲。
可惜夜裡睡覺的床就那麼大點地方。
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夏折薇閉着眼睛裝睡,向内翻了個身。
腳步聲微滞後重新響起,床褥微微下陷,熟悉的晨露半晞氣息逐漸将她環攏。
記憶裡球場上耀眼的紅衣黑面小将、昨夜及今早無限貼近放大的俊臉和雨夜線條流暢的腰腹在她腦海中輪番閃動,根本不聽她的使喚,夏折薇睫毛發顫,呼吸難掩紊亂。
身側那人許久沒動,她居然就這麼胡思亂想着睡了過去。
翌日醒來,枕側早已冰涼,沒有出現如昨日晨起那般暧昧又尴尬的事情,夏折薇不由松了口氣,收拾停當後,細細驗看小妹的額頭。
薛勤娘柔聲問,“不是要去城裡賣花?”
夏折薇“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揉揉夏候昙的頭發。
薛勤娘聲音更柔了些,“昨晚娘就看過了,你阿爹還是知輕重的。他那人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清楚,再怎麼着也是你們的爹爹。更何況,瓊瓊确實說錯了話,他那樣也是為了你們好……”
夏折薇挎着花籃邁開腳步,将阿娘的碎碎念甩在身後。
進城後沒多久,她就碰到了常壬,這個高壯兇悍、渾身寫滿不好惹三字的漢子見了她,滿面都是溫和的笑意,“妹子賣花呐!怎麼不見你外子來?兄弟們還想和他痛痛快快來幾場!”
就連不少之前買過她花的顧客也問她今日怎麼一個人。
明明他不在,存在感卻無處不在,夏折薇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籃中的花賣完後,她将賺來的幾十文買成了雞蛋,小心翼翼拎到家中。
家中常放雞蛋的竹筐昨夜還是空的,夏折薇走進廚房,發現那裡不知何時早已堆滿了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