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着面熟的人隻會笑,這樣渾渾噩噩地,她來到這裡——隻是因為饑腸辘辘,她吃了半塊馍,醒來後周遭變了個模樣。
再然後,她被帶到茶樓,看着帶她來的人,與掌櫃雲裡霧裡地說幾句話,而後兩人長長的袖子相接,分開,她便留在了茶樓。
她不記得自己的過去,隻知道自己叫江知缇,有人曾與她說了許多次——江水的“江”,“知之為知之”的“知”,青缇的“缇”。
可她不會說話,掌櫃不在乎她叫什麼,大家也不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兒,于是“小啞巴”,“啞巴”地這麼叫下來了。
江知缇聳了聳鼻子,她突地不曉得要做些什麼,呆呆地看一眼廚房,後知後覺地去柴房劈柴。
茶樓用柴多,燒熱水為主,尤其是冬天,柴不夠的話常常會找柴夫買。但柴夫賣的多是些柴枝柴杈,不耐燒,于是掌櫃會買那些還要劈開的木頭回來燒,劈柴的體力活要麼是夥計,要麼是丫頭來幹。
而江知缇來後,劈柴的活大多落在她身上。
雪愈來愈大了。
江知缇迎來了餓了三日後的第一頓飯,是對面秀紅院的粉裳女子給的。
“小啞巴,阿巴阿巴,怎地就不會和你們家夥夫讨飯吃呢。”
粉裳女子名叫蓮璃,她帶了些許姊妹們吃不下的飯菜過來——都是幹淨的,就是賣相不大好,直接倒了也是可惜。
江知缇大口塞着飯菜吃,聽見蓮璃那把特有的秋江軟腔細調,擡起頭來勾起唇角。
“隻會笑,不管旁人怎麼待你看你,你也隻會笑,見着人就笑,個兒缺心眼子的小啞巴。”蓮璃被她吃得鼓鼓囊囊一嘴飯菜還要笑的模樣逗樂了,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江知缇不大聽得懂她說的話是甚麼意思,隻是埋頭吃飯。
可她知道蓮璃是好人,就是不怎麼能夠跑出來找她——今日這番可謂難得。
吃完飯菜後,江知缇與蓮璃躲在柴房裡,看外面的紛飛大雪。
蓮璃不嫌她髒,也不覺這兒亂騰,挨着她坐下,卷起她的褲腳看她瘸了的腿。
“可憐見的小啞巴,好不了咯。”蓮璃伸手指點了點她瘸了的腿。
江知缇“啊”了一聲,算是應和,但也是沒有甚麼含義的應和,之後又是笑。
“都好不了了還笑。”蓮璃又點了點她的額頭。
江知缇是被人伢子賣來的,蓮璃知道,因為始初人伢子是帶着江知缇來到了秀紅院。
清白的姑娘,賣去秀紅院,比賣去茶樓裡做丫頭拿的銀兩多。然江知缇睡着不出聲則已,一被鸨姆捏着下巴,看出是個沒了半截兒舌頭的啞巴後,揮了揮手拒絕了。
那時蓮璃也在,她在給鸨姆捶肩。
江知缇的模樣是好的,好生捯饬後不比她們院裡的牌兒姑娘們差——卻是個啞巴,她們這些姑娘不會說話不行,總得要取悅客人的,還得在前面攬攬客,沒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把練過的軟嗓萬不可。
更别說江知缇醒來後是個對着人便笑的小傻子。
但也是福,蓮璃斂了斂眸。盡管茶樓對江知缇不如何,也好歹給了個庇身之處。
無人知江知缇從何處來,也無人知江知缇為何淪落到如此境地。
分明是這般好看的一個姑娘。蓮璃用沾了水的帕子給江知缇擦臉。
小傻子不會洗臉,髒兮兮的像個花貓,還經常磕磕碰碰——但也好運,從沒有将這張臉磕花過。
江知缇乖乖地仰起臉給她擦,還會沖她笑。
“小傻子,還笑。”蓮璃嗔她。
江知缇仍舊笑。
一張漂亮的臉龐洗盡髒污後浮現在眼前,黑白分明的雙眸幹幹淨淨,是常人難有的天真無邪。
“小啞巴,怎地發覺你比以前更俊俏了呢。”蓮璃捧着她的臉左瞧右看。
是真的比起以前還要好看,盡管面色有些許枯黃,但那也是因為饑一餐飽一頓,好生給飽飯吃便好。
就是頭發有些不忍直視,蓮璃用手指梳了梳她所剩不多的頭發,又好生看了看。
不知還能不能養回來呢……頭發對姑娘家家來說可重要。
突然想到了什麼,蓮璃還是雙手沾了些許灰,重新弄髒了江知缇的臉。
江知缇不明所以,但仍舊相信她。
“小傻子,以後可别讓别人幫你洗臉了。”蓮璃點點她的額頭。
怕她聽不懂,蓮璃念叨了好幾次,得到江知缇的回應後才松一口氣。
她可憐江知缇,但護不得江知缇。說到底她隻是一介風塵女子,且不是牌兒姑娘,沒有什麼權勢護江知缇周全。
江知缇又是個癡傻的,不明不白,若是被茶樓的茶客看中拉了去,誰也護不得——掌櫃不會勸阻,反倒會笑臉相迎,與茶客讨幾個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