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千柳二話沒說就把蘇酩從地上扯起來,按在懷裡。
不屬于魔族的龐大法力把二人包裹在内,蘇酩才逐漸安靜。蘇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隐約看見面前有人影,但是雙眼似是被大霧遮住,怎麼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恍然間他又回到了自己長大的地方,那時路西法沒有叛逃,賽拉弗也沒有自立門戶,七位大天使都在天堂。
天堂的一切仿佛都是無暇的白色,來來往往的天使都身穿白衣,連一絲塵埃都不會沾染到。蘇酩無所事事地在主殿台階上曬太陽,等着賽拉弗開完會帶他回家。他是這裡唯一的異族,他的存在看似極不合理,但賽拉弗是這裡名位最高的主教,誰也不會有異議。
時光就像天邊的雲朵,一團一團飄過。雲朵像中午吃的奶油千層糕,柔軟鮮甜。那個時候他還很喜歡加糖霜的甜食,也喜歡和别人分享這種味道。分了一大圈以後,他發現自己忘了給賽拉弗切一塊……後來呢?
蘇酩問着自己,後來怎麼樣了?他的思緒亂飄,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後來天堂不再完整,路西法帶着薩麥爾離開了。路西法……他還有零碎的印象,是個偶爾陪他玩的大哥哥。就算賽拉弗說過,他和路西法的年齡差得不多……不能算數,那時候他還是隻小狐狸。
頭好痛……又來了,在他鄉折磨過他一次的不知名的東西。蘇酩的心髒跳得太快,血液再一次要沸騰。他鄉那次,他活了下來,這回還能如此幸運嗎?
突然,蘇酩感覺到陣陣涼意環繞周身,快要燒起來的内裡被緩慢冷卻。他好像靠在誰的肩頭,伸手就能觸摸到冰涼的發絲。是不是閻遠……小遠的披發又順又滑,就像最靜最靜的山裡的溪水。他剛好今天現出了尾巴,尾巴個數是狐妖力量的象征。賽拉弗告誡過他,一個人出門一定要把尾巴收起來,有不少老家夥對狐妖很有興趣,尤其是九尾狐。可是對小遠有什麼好藏的?
蘇酩摸索着,抓住眼前人的一縷長發。頭發長一些有什麼不好,他最親近的兩個人都有一頭漂亮的長發。
蘇酩終于從遮蔽視線的霧中走出,接雲閣内的一片狼藉逐漸清晰可見。他暈乎乎地擡頭,直接對上薛常扭曲的臉。
“薛将軍……我不是回青丘了嗎……”蘇酩還沒完全清醒,腦袋一沉,又枕上眼前人的肩膀。
“醒了是吧?”薛常用食指敲着蘇酩腦殼,語氣那叫一個咬牙切齒,“醒了麻溜點起來!”
記憶逐漸回籠,蘇酩想起來他和妲己一起到接雲閣參加宴會,和魔族的結盟儀式就快……魔族?薛常?
蘇酩猛地擡頭,看見薛常那張可以用微笑着七竅生煙形容的臉。然後他驚恐地轉向另一邊,楊千柳還在沉思。
啊啊啊!出大問題了!
他用盡力氣向後挪動,艱難地離開楊千柳的懷抱:“薛将軍,你聽我解釋。”
“小兄弟做了什麼美夢啊?看你撚千柳頭發撚得很熟練呢。”薛常用要殺人的語氣說着酸味沖天的話。
“我我我,我夢到旁人了。”蘇酩覺得說清夢到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夢裡那人不能是楊千柳。
“阿常哥,你先别為難他。”楊千柳示意薛常不要再繼續恐吓蘇酩,“小白,你最近遇到了哪些人?”
略帶擔憂的語氣讓蘇酩心裡一緊,他不敢有絲毫隐瞞,一邊回想一邊如實道來:“在他鄉遇到了離無妄、秦晴、琳琅、你和林海……哦,還有一個住在外城的老人家,那個老人家怎麼樣了?”
離無妄道:“他沒事,發現事情不對就躲遠了。”
“更早以前呢?隻說有過來往的就行。”楊千柳繼續問。
“我想想,有來往的話,在月都遇見一個巡守士兵還有那個客棧前台、客棧裡的工作人員和一個脾氣不好的客人,再有就是月宮裡的幾位了。好像還有魔界集市裡的幾個店主。”蘇酩盡可能報出所有和他說過話的人。
楊千柳搖頭追問:“更早呢?”
“更早啊,有地府的閻遠和閻羅,可能還有一個地府的大夫。”蘇酩努力深挖回憶,“妲己姐、蘇念念,再者就是西方的一些人。”
“先跳過西方,再往前。”楊千柳的眼神逐漸暗下來。
“去西方之前我在青丘,下面就隻剩荒原裡遇到的人了,你都知道的。在這之前我還沒到東方呢。”蘇酩無奈地表示已到記憶的盡頭。
“嗯……也許……”楊千柳皺眉思索良久,“你的問題非常特殊,我從來沒見過類似的情況。”
噫!蘇酩心髒都慢了半拍,連青鸾都沒見過的症狀!他是不是活不久了!
楊千柳看出了他的恐懼,道:“應該不影響你活着,但是我找不到根源,所以隻能暫且壓制,恐怕壓制也維持不了太久。我的想法是你現在就回去找賽拉弗,别的我還不能确定,但是你身上的問題,最起碼有一半是他造成的。”
“蘇盟主,你覺得呢?”薛常的語氣足夠尴尬。好好的宴會變成這樣,沒有人還能心平氣和地繼續吃飯。
“當然是身體重要,我現在就派人送他回去。”蘇妲己現在身心俱疲,“弄成這樣實在太對不起了。”
“哪裡的話,蘇盟主一番好意,再說蘇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以薛常的性子,他完全不覺得有被冒犯,隻當作是聚餐中途出了點意外。
他們幾個從接雲閣出來的時候,外面早就圍了一群人,畢竟裡面的動靜太像打架。蘇酩一出門就看見之前還好好的雲層像是被劃了一刀一樣,他絕望地猜測是不是自己幹的。
“哇哦,還好我反應快。”薛常看到割裂的雲層,斜了蘇酩一眼。
這下蘇酩确定了,就是自己幹的。
“去叫幾個力氣夠大的人送他回去。”蘇妲己吩咐人的話被蘇酩聽見了。
蘇酩也很委屈,又不是他想發神經的:“姐,我現在還好,可以自己回去。”
剛說完這句話,蘇酩的頭又開始疼,這回連眩暈的過程都沒有,他就失去意識了。
昏昏沉沉的這段時間裡,蘇酩做了不少夢,大多是他小時候的事。賽拉弗經常會提醒他,所以蘇酩打小就知道自己不屬于西方。但在天堂裡的生活占據了他大半個記憶模糊的童年,所以直到現在,蘇酩對天堂還是有揮之不去的好感。
喚醒他的是翻書聲,蘇酩小時候經常被這聲音叫醒。他以前最喜歡翻書的聲音,這代表賽拉弗就在旁邊陪着他,翻着永遠看不完的厚書。紙頁間的摩擦仿佛帶着暖意,隻要聲音不停,他就可以一直安心下去。
盡管頭痛還是不可忽視,蘇酩好歹醒過來了。床邊的木桌上放着燭台,燈光落在他眼中還有些刺痛,看書的人斜坐在桌邊。因為身體傾斜,沒扣好的薄衫從那人肩上滑下,堆在厚重的黑色衣料上,頗有一種香肩半露的風情。
蘇酩迷迷糊糊,看到眼前人白皙過頭的皮膚,硬是沒覺得眼前的場面有任何尴尬或不妥。他太熟悉,熟悉到半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要撇嘴問一句“這有什麼好看的”。
那人應是發現他醒來了,輕輕合上手中的書本。蘇酩看清了那張淡金碎發掩映下的臉,果然是賽拉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