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平常也就裝作是人族孩童,我在江南一帶停留的時候,住在一個官辦的書院裡,順便也在那裡學了一些人族的知識。本來我覺得‘木桃書院’這個名字非常好笑,後來也差不多明白其中的用意了。”
“投桃報李,”蘇酩冷不丁接話,“詩經裡很有名的一篇了。”
離無妄點頭道:“對,就是出自這個。我要去救的狸妖名叫楊昔音,她就是我在書院裡認識的。”
蘇酩随口問道:“楊希音?是大音希聲的希音嗎?”
“不,”離無妄微微搖頭,“是往昔的昔。她是一隻年齡很小的狸妖,嗯,不是妖族眼中的那種‘不能生活自理都叫小’的意思,而是她真的隻有十幾歲,我平時也很照顧她。也是在書院裡我見到了楊先生和琳琅師兄。”
離無妄最後幾個字的語氣明顯激動了起來,楊先生指的應該是楊千柳,這點蘇酩能想到。那她口中的琳琅師兄應該就是……
“琳琅師兄真的超級漂亮!”離無妄雙手緊握,毫無章法地揮舞。
果然,蘇酩自暴自棄地歎了口氣。
“他的氣質真的是絕了!”離無妄兩眼放光,“我從沒想過冷酷和憐憫這兩種神情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啊!那是一種千帆閱盡的溫和感覺!”
蘇酩抛給她一個白眼:“這算什麼,又冷漠又同情嗎?那倒确實挺少見的。”
見蘇酩沒有興趣,離無妄撇嘴道:“嘁,你不親眼見到他是不會理解的。說到底琳琅師兄這樣的人太少見了,不過方哥哥就是實打實的谪仙下凡!那種清雅絕塵的美人!”
“谪仙這種詞也隻有人族會用吧,”蘇酩出于對仙族的尊重,決定糾正離無妄的用詞,卻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你說的這個方哥哥,他叫什麼?”
“管他是誰會用呢,我覺得這個詞很貼切。在人族看來,仙就是那種強大高貴幹淨的人。方哥哥不管穿什麼衣服都會在外面罩一層紗,走到哪都是仙氣飄飄。不過你問他的名字幹什麼?你那個時候沒去過人間,又不會認得他。”
蘇酩思索片刻,沒有出聲。
離無妄以為他又要生氣,急忙改口道:“告訴你也沒什麼的,他叫方和,和為貴的那個和。”
蘇酩沒有說話。
“我和他也沒見過多少次,但是隻要我見着他,那他一直是在笑着的。遊曆途中也好,與人交手也罷,他始終微笑,好像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能讓他煩心的東西,這太厲害了不是嗎!我現在還做不到這樣。而且,方哥哥是唯一一個知道了我不是真的小孩,還願意給我買糖葫蘆的人!”
蘇酩仍然沒有說話。
離無妄終于停止了對方和滔滔不絕的贊賞,轉頭問:“蘇哥哥,你怎麼不說話了?”
蘇酩看了她兩眼,又低頭思索良久,才開口:“我怕我會不小心說出什麼讓你心死的話。”
“啊?”
旁邊樹木逐漸稀疏,他們已經進入沼澤區。在沼澤地帶步行很不容易,兩人也基本上休息足了,飛身施展輕功掠過大片枯朽的樹木和雜草。
他鄉離内海北岸似乎不遠,二人不多時就看到了與周圍枯木格格不入的鎮子。
雖然他鄉遠在北方,鎮子邊的建築卻更像人間江南水鄉常有的模樣。再往裡是一堵高牆,石質牆面因為時間和環境早已斑駁,露出了深藏于牆内的機關。
他們在他鄉正門附近停下,門内,巨大的彩繪影壁阻擋了視線。滿眼盡是褪去了鮮豔的彩繪和發黴腐朽的建築,使人看了立馬就能想到兩個字:凋敝。
蘇酩想不明白這高牆的作用,明明他隻要稍一施法就能越過這個高度。他嘗試站到牆上往裡看,但迎頭撞上一個巨大的結界,牆内深埋的機關發出陣陣聲響,并沒有出現别的東西。蘇酩撞得頭痛,落地後才仔細看去,機關早就鏽蝕卡住了,但在還有作用時想必殺傷力不小。
離無妄在外側的破舊房屋附近看了一圈:“看這些屋子上木闆的腐朽程度,應該有些日子沒有人住了。這地方濕氣重,木頭朽得很快。”
蘇酩不在意木頭有沒有腐朽:“我們難道要從正門進去嗎?”
離無妄擡頭看着坑坑窪窪的石牆:“這牆上的機關多半壞掉了,但不排除還有一些能用的,加上來由不明的結界,我們恐怕隻能從正門進。”
“啧。”蘇酩心裡不舒服,但方才撞的那一下确實讓他知道,這裡的結界兩個人很難破開。
離無妄不知從哪掏出一個卷軸:“蘇哥哥,你先在這裡看着,我去插幾個符。”
“什麼?”蘇酩不明所以。
“所以我剛剛隻說了個大概,沒有講那些很沉重的故事呀,為的就是留到現在!”離無妄把卷軸塞給蘇酩,“這個是我在人間的記錄,因為能在人間使用的法術實在有限,我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總之肯定比我講得好,你先打發打發時間。”
“什麼意思?這是你的記錄嗎?”蘇酩看着手中平平無奇的紙質卷軸,不知道離無妄又要搞什麼鬼。
“那是自然,”離無妄又是一陣莫名的自豪,“都是我親眼所見!這個是我挑了幾段比較重要的……哼,如果咱們的老祖宗願意這樣記錄,更久前的曆史也不至于都是謎。”
蘇酩聽懂了,這不就是把自己看見的記錄下來嗎,這個法術簡單但冷僻,很少有人用。最重要的是,雖然這個法術簡單,但在記錄的時候想使用别的任何法術簡直比登天還難,自然不會有人願意使用。離無妄的這一舉動反而讓蘇酩生出些許感動,這個姑娘是真的想把所見記下來,為此甚至不惜舍棄很大部分的自保能力。
蘇酩看着擺弄手中咒符的離無妄,問道:“那你去幹什麼?”
“插地标啊,”離無妄晃了晃手裡的一疊符和銅針,“我當然不可能不找幫手,這是魔族特制的定位和傳送符。等楊先生忙完那邊的事,就可以通過這些符快速找到準确的位置,我現在去這個鎮子的外圍插一圈。”
蘇酩瞪大了眼睛:“你準備得很充分啊。”
“當然,時間再緊也要把基礎的準備做好,不然不就是去送死嗎?”離無妄把一張咒符裹在銅針上固定好,“我可能不夠能打,但不傻。到時候楊先生趕到随便拔一根針,我就能察覺到,然後再把傳送符展開就行了。”
“然後楊先生就能立馬出現在我們身邊!”蘇酩一錘手,“這個好厲害,是哪個天才想到的!”
離無妄裹咒符的手一頓:“是……杜景休。”
蘇酩當即改口:“我就說四令個個都是人中龍鳳,果然不假。”
“蘇哥哥,你不必哄我開心,”離無妄裹了幾張符停下來,“杜景休确實很有才,隻是我看他不太爽罷了。那你在這等一會,我去去就來。”
蘇酩不再說話,看着離無妄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破屋後,蘇酩打開手中的卷軸。白淨的紙頁随着卷軸展開染上一團墨色,墨色中逐漸出現了還算清楚的畫面,畫面的主人正奔向一座掩映在翠竹中的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