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玉氏中堂。
“夫人,請喝茶。”
淩蘇坐在主位上,感受到了周圍的兩道目光,玉氏二老正看着她。她忐忑得不知道說些什麼來緩解有些尴尬的氣氛。有幾名侍女也停下來,似乎也想看看她臉上會出現何種表情。
幾日前,玉景平在酒樓遇一孤女,看對方身世凄慘,便帶回家納為妾。可納妾這天他人卻不在此,淩蘇隻得獨自一人主持此事。
她想,反正就是喝一杯茶、說幾句得體的話就是。
淩蘇将茶接過,用茶蓋拂開水面的茶葉,低頭輕抿一口,然後問道還俯着身子的女人,“你叫什麼名字?”
“範八味。”
“我聽景平說,你家中除了你就沒有其他人了?”
“是。”
“為什麼要答應跟景平回來玉氏?”
“玉少爺說會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那你知道是做他的妾嗎?”
“知道......”
“你喜歡他?”
範八味搖頭,眼中平靜如水,看不出有什麼情緒。
“那為何會答應景平做他的妾?你一個清白女兒家,可以找到一戶好人家當主人的......”
“清白的身世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像玉氏這樣富碩的人家,我需要一個不用每天都會擔憂第二天生活的容身之所。”
“你倒是很直接!”淩蘇笑了笑,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朝一旁的玉氏二老說話,她說道:“父親、母親,既然景平下定決心了,我也不會阻攔,就讓八味妹妹進府吧。”
玉母欲言又止,她身邊的玉父便說,“淩蘇你沒什麼意見就好,我和你母親都聽你的。”說完碰了碰玉母的手臂。
玉母這才勉強露出笑容來,“是啊!你心頭不要埋怨景平就好。我們都聽你們的。”
“嗯,父親、母親。”淩蘇朝着玉氏二老點了點頭,然後轉頭起身将範八味扶了起來。
“八味妹妹,你就住在我那邊可好?”
範八味聽後愣了一會兒,接着不是很自在的扯了扯嘴角,回道:“好啊,多謝夫人。”
“不客氣!”
過了幾日,淩蘇陪着玉母一同去往山上的寺廟上香,玉景平回到家中,範八味就是在這個時候和他見上了一面。
“她就隻是問了你這幾個問題,然後就同意你進玉氏了?”玉景平在房間中走來走去,一會兒一個問題的問範八味。
“沒有點其他反應了?父親、母親呢,他們又怎麼說?”
範八味杵在靠門的位置,直直地看着玉景平,說:“員外和員外夫人并沒有說什麼特别的話。”
“一個個的都沒什麼反應?你是不是說了什麼......讓人懷疑的話?”
“沒有。我就實話實說的。”
玉景平保持着懷疑的态度,坐在了椅子上。
他插着手看向站在他房中有些局促、很不自在的範八味,朝她說了兩個字,“是嗎?”
範八味的臉垮下來,她雙手握着,拇指在中間打轉,然後放開。她朝玉景平那邊走進幾步,有些打探的模樣看了玉景平幾眼,然後收回目光,忽然想到了淩蘇前幾日對她說過的話。
她輕輕歎出一口氣,說:“淩蘇很喜歡你的。”
“我知道啊!”像是沒有得到讓自己驚喜的語言,玉景平懶懶地垂下眼,向後躺靠在椅子上,偏了頭,也皺了眉。
“我覺得我們不要再試探淩蘇了,她會不高興的。”
“哎?”玉景平忽然坐正身子,有些好笑的表情,“你才進府中幾天,就這麼了解她嗎?”
範八味有些無奈,“玉少爺,這不是了不了解,我看得出來淩蘇很關心你。”
“嗯?”玉景平的模樣有些迷糊。
“她雖然隻問了我幾個問題,但這幾個問題都是與你有一些關系的。她之所以沒有再去找過你,是因為要我進入玉氏是玉少爺你的決定!”
“是嗎?”
玉景平說完沉默了一會兒。
等再開口時,他已恢複笑臉,他說:“範姑娘,你若是不想幫我的忙,現在就可以離開玉氏。”
“不不不!”範八味連忙搖頭,“我們之間是有交易的。”
“那你......”
“我沒反悔!我隻是将我心裡的想法說出來,玉少爺你可以當沒有聽見。”
......
又過了兩個月,玉景平的第四個妾進府了。
屋檐下,站着兩個人。
淩蘇擡頭望天,不知在想着什麼,身旁的範八味将手中的茶案放下,走到淩蘇身旁,跟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院中的榆樹葉片已變成黃色,有幾隻雀鳥站在枝頭。風吹過,鳥飛走,葉也落下。
“唉——”淩蘇歎氣,慢慢走到一邊坐下。
“怎麼了,姐姐?”範八味心中有些擔憂。
“是不是在我這裡留不下任何東西?”淩蘇将話說出口後,才立刻反應過來她自己剛剛說了些什麼話,像是有一點不知所措,她又對着範八味苦笑着。
範八味聽懂了淩蘇話中的意思,不過她沒有将話說穿,而是為淩蘇到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說道:“我看你近日沒有睡好,喽,安神茶,你喝一些吧,喝下之後就不要想了。”
“好。”
一日夜中,淩蘇不知怎麼的就走到玉景平的房間外,她遣退身後的兩名侍女,自己一個人去打開了門。
淩蘇進去房裡,隻一眼,她便驚得停下腳步。
玉景平房間的陳設居然跟她房中的一樣,裡面的櫃子、桌子式樣簡單,房中有的顔色也少的可憐,跟她這個人一樣,索然無味、沉悶極了。
平日在她自己的房中,淩蘇還沒什麼感覺,如今來了玉景平的房間,她頓時覺得心口有被重物壓着的感覺,呼吸起來,心還在隐隐發疼。
玉景平根本就是不喜歡這些的,他喜歡的東西是要極緻的好看的,而她......
有的東西,一經對比,卻顯得那麼格格不入,那麼簡陋......
淩蘇知道她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否則她會難受的無以複加。她轉過身就要朝外面跑,可剛轉過身就看到玉景平站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的看着她。
她愣了,不知該怎麼辦。
“來了,為什麼又要走呢?”玉景平說。
他面上是笑着的,眼神卻很難過。
淩蘇未答話,手在衣袖裡面一直顫抖着。
玉景平過來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入懷中,話語中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我等了很久......”你才來看我。
感受溫暖,淩蘇靠着玉景平的肩,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哭了,隻是一直都任淚水流着。她想,她是真的很喜歡玉景平啊,不然以她的性子,想走還能被留下來嗎......
這是她與玉景平婚後的第四年,淩蘇半卧在窗邊的榻上,她蓋着很厚很厚的毛絨毯子,一直看着窗外的那顆榆樹。
榆樹的葉子已經掉光了,枝幹上面又覆蓋了一層白色,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樹枝上沒站着雀鳥,她身旁也沒有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這樣的氛圍中,淩蘇被倦意席卷。
她慢慢睡了過去。在睡夢中,淩蘇看見玉景平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到她身邊來,她笑着看着懷中的孩子。突然她驚醒,眼睛睜開,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眼前的人影。
是玉景平來了,族中這段時間很忙,他還能抽出時間過來陪小産了的她。
可是,周身很暖,心中也沒了剛小産時的傷心。但......淩蘇就是覺得,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
又是那個屋檐下,榆樹的枝葉又變得茂盛,淩蘇躺在木椅上閉目養神。
她的孩子已學會走路,他靠在淩蘇的腿邊,舉着雙手嘴裡咿呀咿呀的說着什麼。
淩蘇起身,手摸着孩子的頭,溫柔的眼神中有一絲疲倦,她笑道:“你又想娘了嗎!”
見孩子還伸着雙手,似乎要她抱,淩蘇便立刻将孩子抱在了懷中,頭抵着孩子的頭,左搖搖右搖搖,逗得孩子“咯咯咯”地笑。
淩蘇逗了孩子一會兒,慢慢擡頭看向院中站着的玉景平,還有他身後站着的範八味,輕輕地對着他們笑了。
玉景平見到淩蘇臉上終于有了笑容,便立馬朝她那裡跑過去,他拿過木凳在她的椅子旁邊坐下,同她一同逗着他們的孩子。
婚後第五年。
一天夜中,在玉景平的房間裡。淩蘇和玉景平和衣而卧,各自轉向一邊,以背相對。
過了一刻鐘。
玉景平:“我将燭火熄了?”
淩蘇:“嗯......等等吧!”
“嗯?”玉景平側過頭來看着淩蘇的背影,自那次小産,淩蘇便大傷元氣,她本來就瘦,如今的背看起來越是單薄。
淩蘇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轉過身,她看着眼前的白色裘衣一直發呆。
又過了一刻鐘。
“淩蘇?你怎麼......了。”
淩蘇在玉景平說話之際,迅速起身,努力吻了他的唇。
這一吻讓玉景平愣住了許久。
“景平?”淩蘇小心地試探。
玉景平的嘴彎起一點弧度,他問:“淩蘇,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我......”
“我熄燈了......”
玉景平被淩蘇從他身後抱住,剪燭火的那隻手停住,然後說道:“睡了吧。”
淩蘇抱他的手緊了一些,玉景平将手中的銀剪子放下。一瞬間,他轉回身子,将淩蘇拉開一些,然後朝她的唇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