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啞然,“身在群狼環伺的盛安,他還騰出手對付阗州一個閑人。
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忌憚李誼?”
“……這些年待在七皇子身邊,我大概是知道為什麼的。”
江荼拉開桌邊的條凳,直面南天竹坐下,示意他接着說。
南天竹低着頭的漸漸擡了起來,遙遙看向門外,陷入了回憶。
“到達阗州後,我餓了半月,餓昏在七皇子的窯洞前。他救了我,給我吃喝,為我診療煎藥。
醒來後,我順理成章以報答為由,留在他的身邊做他的助手。”
南天竹苦笑一聲,“他答應留下我的那一天,對我說‘好好生活,往後會盡力顧我周全’。
那時我覺得好笑,大名鼎鼎的七皇子原來也這麼好騙。”
就在他的窯洞旁邊,他親自設計,請來村民幫忙,為我也箍了一口窯洞。”
說起七皇子,南天竹渾濁的眼睛亮了。
“我第一次對他下手就很順利,在他的水裡下了毒,他當着我的面飲下的。
當晚,我就潛藏在他的門口,将能容下一人的窯洞裡,再微弱的燭火也将他的影子投得好大、好清晰。
我看着他讀書寫字,那天夜尤其黑,燈芯被挑了幾次,燭火還是那麼微弱,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得見字。
不一會他就開始咳嗽,越咳越厲害,後來簡直咳得一聲不停、手抖得握不住筆。
可他卻左手死死握着右手的胳膊,一邊劇烈咳嗽一邊焦急地寫着什麼。
我當他隻是病慣了,不在意身子,并未察覺道異樣,才堅持寫。
直到……他猛地一刻後,噴出一口血,血濺了滿紙,他急急忙忙把紙擦了擦後,捂着嘴還是寫,越寫越快。
血就順着他捂嘴手的指縫往袖筒裡流……”
“後來呢?”江荼默然發問。
“後來,他還是倒了,在他擱下筆的下一刻。
那次,他本是必死無疑的,但就那麼巧,他暈後沒一會,夜裡東邊村子有個老人發急症,家裡人來請七皇子去瞧瞧,就發現他暈倒了。
那毒本是沒有解藥的,但村裡人用土法給七皇子灌下去許多腌酸菜的酸水,七皇子吐了許久,竟是醒轉過來了。
他們搶救七皇子的時候,我進了窯洞才看見,原來七皇子急急趕着寫的,是他那天診斷了、但還沒來得及開出的幾個藥方子。”
南天竹頓了好半天,才接着道:“我才知道,七皇子早知道自己中了毒,是擔心自己死了,就沒人給病人開方子耽誤了,才硬拖着病體,直到把方子開完,才暈過去……
我拿着那幾長被血染透的方子,又想起他喝下毒藥時的坦然,總覺得他明知自己喝下的是什麼。”
“善藥之人豈能不辨毒。”江荼道。
“是啊,所以那天以後,我動手更加小心,可每一次都在要得手之時,橫生意外。
我開始慌了,以那個人的性格,我若長時間不得手,他不會任我留在七皇子身邊,定然會再派人來除掉我。
可我心驚膽戰得等啊等,幾個月過去了都沒有事。
我以為是那個人在忙其他事情,一時間沒騰出手來處理我,才讓我偷了幾個月的安生日子。”
江荼問道:“可凡是他敢用之人,必定已用愧怍之蠱拴住。觀明台中人無一例外,你定也身中此毒,怎麼會幾個月沒有解藥還能存活?”
“這便是我當時更奇怪的事情。自我到七皇子身邊後,就隻得到過一次解藥。
按理說愧怍之毒一月不服解藥便會發作,精神失常而亡。可我四個月未服解藥,居然安然無恙。
直到一次,我去鎮子裡買藥材,在茶館中喝了杯茶,晚上就脫力癱倒,突然從天而降十幾個黑衣人要殺我。
首尊,那一刻我真覺得冤,與其在觀明台受盡折磨,然後橫死在關外的破窯中,還不如十二年前就和父兄一起死在大清洗中,也不白吃許多年的苦。
就在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七皇子擋在我前面,一舉擊退所有殺手。
您能想到我當時的震撼嗎?
那個我以為手無縛雞之力、覆手可殺的人,擋在我和死亡之間時,堅定得沒讓一縷風漏進來。
我也就明白了,這幾月的安穩日子,不是我偷來的,是他給我的。
我慚愧啊,就什麼都和他說了。
面對一個自己好心相救、留在身邊,卻數次加害自己的人,他卻隻有愧色。
我永遠忘不掉他立在月下的土丘,疲态重得要将自己傾覆,眼中的淚光比身後的月色更哀婉。
他說:‘你每一次下手,我都祈禱能就此死去。可又覺得這麼死去太無恥。
我的一條命,憑什麼償你父母兄妹的四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