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缭深呼吸了半天,眼裡終于恢複了神采,勉強地展開一抹微笑道:“我沒事了,就是又做噩夢了……”
“你身後擦的藥呢,可是已經蹭掉了?”小石不想提起夢裡的内容,稍稍背過臉去擦了擦滿臉的淚,随手撿起一個輕飄飄的話題。
用了牛乳之後,趙缭果不其然後背起了紅疹,無論趙缭如何說沒必要,小石還是堅持在睡前給她擦了藥。
趙缭伸手把小石肩頭耷拉下來的衣服披挂好,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還沒蹭掉呢,你快去再睡一會吧,天亮還早。”
小石不肯,但拗不過趙缭。
小石一走,趙缭的笑容就散在睡了一夜也未暖的床帳中,抱着雙膝坐着發呆,再睡不着,也不敢睡了。
都醒了這麼久,她身上還是一層又一層地出汗。
随着毒越來越深,她發病的時間也越來越沒有規律。
起初浸泡冷水還可以稍作緩解,可如今,已是再無辦法能緩解個一星半點。
就在這時,趙缭突然想起些什麼,掙紮着把床幔掀了起來。
在床幔外,是一座素紗的屏風。
在身心俱疲的一日、噩夢纏身的一夜之後,此時靠在萬籁俱寂的淩晨,趙缭看着這面屏風,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松了下來。
尋常的屏風,都是将題畫置于外,而這一面,則是題畫置于内。
絹素屏風之上,映着一副松雪圖。
屏正中,是一座聳立的孤山,危峰兀立中,處處峭壁奇石,筆墨濃淡中,盡顯山勢險峻。
而在山巅,一株落雪青松傲立,靜穆而聖潔。
因為這一株青松,便是危崖峻嶺中,都有了幾分恬淡山色,令人望而生敬不生畏。
除此之外,畫面便是大片留白。全圖不見一片雪花,卻又漫山都是風雪。
趙缭自認對美實在沒有什麼獨到的鑒賞,但她每每看見這屏畫時,都要感慨該是怎樣一雙丹青手,又是怎樣細緻的巧思,才能通過虛實風景的變化,以如此淡雅的工筆 ,将傲寒青松的偉峻與恬淡,盡數譜就。
趙缭看着看着,身子不知什麼時候直了起來,直挺挺坐在腳跟上,與屏風對望出神。
那一刻,就和之前每一個在這陌生床上、陌生家中無所适從的不眠夜一般,看着這面屏風,趙缭心中所有亂糟糟的情緒,都剝離了。
“北山有芳杜,靡靡花正發。未及得采之,秋風忽吹殺。
君不見拂雲百丈青松柯,縱使秋風無奈何。四時常作青黛色,可憐杜花不相識。”
趙缭看得出神,小小聲地低喃着詩句,念完許久,忽而常常舒了口氣。
以黑暗、無望、偏頗為底色的人間,到底也是能長出傲然青松、落下皚皚白雪的地方。
心一靜,趙缭突然記起了鄂國夫人給趙緣說的一句話:
“七皇子明天也要來。”
自回京來,七皇子從未在宮外的任何場合露面,這次卻要出席鄂國公府的探花宴,也難怪國公府的人都以為是自己有面子。
但趙缭卻知道為什麼。他暗中護送李讓露了行迹,又受了傷,此番是要借探花宴表明他還在盛安,也并未受傷,起碼在明面上堵住人口。
過了許久,趙缭出神的目光才終于從屏風上緩緩垂下,像是忽而想起什麼來,掏出手帕把被汗浸濕的掌心擦了又擦,探身從床内的木櫃中取出一個木匣子。
這是一隻木料和做工都極佳的首飾盒,但随着趙缭“咔哒”一聲撥開銅扣,隻見盒中一件首飾都沒有,隻有一把孤零零的折扇。
趙缭小心翼翼将折扇取出,也不打開,就隻握在手中。
李誼,李清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