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終于挂斷,空氣滞澀如勾了芡,讓人呼吸不暢。
“給,喝口水吧。”半晌,梅森溫和如常的聲音打破沉寂,一杯水遞到了何念手邊。
何念接過,沉甸甸的水晶杯剔透晶瑩,她望着杯底的一圈光影,思忖半晌,決定不向師兄隐瞞:“昨晚我跟他去查了點東西。”
“安全司的人每天都在與窮兇極惡的罪犯打交道,‘凝視深淵的同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還是盡量不要與他們接觸為好。”
何念:“隻是這一段時間而已,等查到我想要的,也就不再聯系他了。”
梅森追問:“如果一直查不到呢?”
何念不語。
梅森又問:“他怎麼會同意你參與查案?科研院的實驗都有保密規定,案件偵查更不應該假手外人。”
何念:“合作嘛,可以談的。”
“合作?”梅森敏銳地察覺出了什麼,繼續問:“他不會……已經知道你的天賦了吧?”
何念點點頭,承認了。
梅森一貫平和的語氣終于起了波瀾,他正色說:“師妹,科學的問題,還是要用科學的方法來找答案。你的大腦離徹底失控還很遠,我們還有時間慢慢來。雖然你的情況确實非常罕見,可如果憑你我的實力都找不到答案,坦率地說,我不信。”
“師兄,科研院的規章制度是什麼樣的,你這個在職的,和我這個被開了的,都再清楚不過。你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偷偷幫我,我當然希望整個過程能給你留一些可轉化的成果……這也算是對你的答謝。想要有可轉化的成果,就需要對照組,怎麼可以隻有我一個實驗對象。”
梅森擡起手臂,打斷了何念:“我承認我對非接觸式腦機接口有野心,你的天賦原理如果弄清楚并能重複驗證,将給目前的産業帶來颠覆式影響,這聽上去十分誘人。可我的本意,是在安全的前提下,滿足你的個人訴求,同時我也可以拿到些成果,這沒問題,一舉兩得。”
何念嘴唇微動,剛想說些什麼,梅森很快打斷了她,語氣再次加重:“但這一切絕不是以你的個人安全為代價,明白嗎?”
何念心中一顫。
梅森又說:“師妹,你涉世太淺,人性的陰暗你根本想象不到,你的特殊能力在他人看來,用處太大了……他在利用你。”
“我不也在利用他嘛,任何合作的本質都是相互利用,隻要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就好……等結束之後,我删掉他的記憶就好了。”
梅森搖搖頭,說:“你真當那個孟司官會由你擺布?雖然我隻見過一次,可我對他印象不太好。”
“為什麼?”
梅森:“也說不上為什麼,雖然上次和他見面的時間很短。怎麼說呢,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非常……鋒利。”
“鋒利?”何念第一次聽聞可以這樣形容一個人。
“嗯,有可能是眼神,也有可能是整個人的氣質。這麼說吧,他給我的感覺像把刀,而且是把浸過血的刀,隻要沾上很難全身而退,最好離他遠遠的。”
何念:“會不會是上次你與他見面時,本來就要瞞着他讓我查李曉然的記憶,所以才不自在?”
“不知道,不過确實很少有人給我這種感覺。”
何念微微擡頭,望着不遠處的地面,回想起孟川的種種事迹。孟川幾次生猛的操作,讓何念見識到了雄性動物的兇殘,跟溫文爾雅的師兄相比,那畫風可太不一樣了。不過話說回來,在撈自己這方面,人家也确實沒掉過鍊子。
認真思考後,何念鄭重給出了自己的評價:“他這個人,的确是粗野了一些,可關鍵時候還是靠譜的……腦子也算夠用。”
梅森不置可否。
何念目光收回,落在水晶杯及其講究的線條上,普通白水已被折射光打出鑽石般的閃耀。
良久,何念才又開口:“師兄,其實不僅僅是為了可轉化成果,也不僅僅為了搞清楚我為什麼會有這個特殊能力。”
梅森不語,耐心等待何念往下說。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常夢見的那個聲音嗎?每次都是她把我從噩夢中喚醒,那個聲音特别溫暖特别親切,雖然每次隻是輕喚我的名字,可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她有話要對我說……”
梅森:“隻是夢而已,心理學上有很多相關解釋。”
何念搖搖頭,說:“師兄,我又不是沒嘗試過了解心理學,我非常确定不是心理學上的這個效應那個效應……這麼長時間了,我對這個聲音的執念越來越重,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這個人真實存在。現在好不容易有一絲線索,不去查的話,我會抱憾終身的。”
身為理工學霸,何念甚少有這樣枉顧邏輯的感性表達。
梅森:“可你最近的狀态很差,所有數據都指向這一點。不能再頻繁使用你的絕招了,不然我真的拿不準……”
何念趕忙安撫說:“師兄,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的,我有分寸的。剛剛不就拒絕他了嘛。”
梅森找不到其他理由阻止,隻好沉默。
良久,梅森輕呼一口氣,語氣終于溫和如常,說:“我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不要涉險,誰讓我隻有你這一個師妹呢。”
何念聞言會心一笑,見梅森不再愠惱,她整個人也松了下來。
梅森:“唉,這事還要怪老師,非要那麼嚴苛,搞得師門人丁凋敝。”
“師兄,聽說三十年前,老師還收過一個親傳弟子,隻不過後來跟老師關系鬧得很僵,這是真的嗎?”
梅森神容一凜,說:“你聽誰說的?”
何念:“就是上次校慶的時候,聽其他校友讨論的時候提到的。”
梅森正色道:“沒有的事,不要聽别人瞎說。”
何念“哦”了一聲,端起水杯一飲而盡,沒有察覺到梅森那微沉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