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别睡了,樓下着火了!”
“快跑啊!着火了——”
方好登時坐起身,窗簾沒有拉緊,灰蒙蒙的天空上彌漫着濃煙。
她趕忙去叫江令嘉和楊柳起來,推開門看了眼走廊的情況,這一層的火勢還不大,煙霧還在往上飄,看起來樓下燒得比較嚴重,她們在花灑下把幾床被子都打濕,出門的時候拿了手機和錢包。
樓梯擁擠,火勢嚴重得看不清路,越往下走煙霧越濃,味道越刺鼻,嗓子裡都是嗆人的煙味時,方好突然有些後悔沒有在佛祖面前求個出門大吉。
跑到一處拐角的時候幾乎要被煙霧迷得睜不開眼,方好也不知道身邊到底是誰,旁邊的人推推搡搡,她被推到牆邊,腳扭傷了。
方好一瘸一拐地掩住口鼻往下走的時候有點後悔,出發前應該去給方子謙掃個墓的,也該和孟茹說她來了燕州的事,也應該留在寒山寺吃頓齋飯的。
身後還有看不清路的人撞過她的肩膀,力道并不小,方好撐着身子下樓,身邊和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減弱,她被人流棄之身後,邊加快腳步走邊預想走馬燈畫面。
走出消防通道的時候有消防員沖進來将踉踉跄跄的她抱到門外,走馬燈到一半被打斷,她見到灰蒙蒙的天空,那樣遠,又那麼近。
江令嘉和楊柳趕忙扶住她,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傷口,鼻息終于湧入新鮮空氣,方好咳得劇烈,胸腔和腳踝都疼得厲害,張口嗓子很啞說不出話,腦海裡一片空白,心裡感歎劫後餘生原來是一個這樣美好的詞彙。
救護車還沒來,江令嘉看方好腳踝腫得厲害,問了附近的人得知前面不遠有一家診所,于是決定帶方好去診所。
把江令嘉和方好送到診所門口,楊柳去旁邊的小賣部買水。推開門就嗅到一股消毒水味道,方好偏過頭咳了幾聲,回頭進門時就見到一個清瘦的男生在飲水機旁邊接水,昏暗的燈光下可見他側臉的輪廓,幹淨得與窗外的煙霧不似同處一片天地。
隻一眼,方好就認出那熟悉的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身影,是燕州。
一杯水接完,燕州轉過身時看到了她,登時擰起眉:“方好,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聽起來有點荒誕,但事實就是這樣,她嗓子很啞,江令嘉替她回答:“住的地方着火了。”
他疾步走過來扶着她坐到椅子上,醫生還在旁邊給一個小男孩吊水,他低眸掃過她裸露的腳踝,已經有很明顯的紅腫。
這時候楊柳買了水回來,說道:“我剛才在小賣部裡聽到了,說是有幾個小混混故意搗亂,把放在那家超市門口的煙花點了,不小心燒到了賓館門口放的防雨布才會起火的。”
這樣小概率的事也能被她們碰到,也是有夠倒黴。
江令嘉欲言又止,方好知道她想說什麼,她現在肯定很自責,所以在她張口道歉之前,方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彎起唇笑了笑,開口時聲音很啞,她清了清嗓說:“我沒事,就是有點渴。”
楊柳趕忙把水給她,方好喝水的時候醫生走過來看她高高腫起的腳踝,扭傷并不嚴重,但小腿和腳踝上的擦傷比較嚴重,簡單地清理後醫生把她的傷口包紮好,叮囑她一定要減少下地行走。
賓館是回不去了,醫生好心地讓她們留下陪自己打牌。
死裡逃生後确實需要放松一下心情,但方好說話不太方便,沒有參加,小男孩的父親加入了鬥地主的行列。
方好坐在窗邊看高懸天空的月亮,朦朦胧胧的,像是罩在一團散不去的煙霧之中。餘光裡有人給她遞過來一瓶水,方好順着那隻手擡眼看那人的臉,意料之中,是燕州,恍然之間方好想起那個雨天。
霧散了。
瓶蓋是松的,方好接過後沒有喝,而是問他:“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玩?”
他在她開口的那一刻微微蹙眉,大概是因為她的聲音太低聽不清她說的内容,于是蹲在她身邊,認真聽着。
他垂着頭,頭發很柔順,看起來也很軟,方好走神時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腦海裡湧出一個伸手去摸的念頭,但是她忍住了。
方好在這一瞬間思考到一個哲學問題,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許多想做卻又畏畏縮縮不敢做的事,因為欲求太多卻又自私地不願割舍,所以一直留餘地,一直留遺憾;而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他們沒有畏懼和不可舍棄的事物,因為他們一眼便能參透人心,所以高高在上俯瞰衆生。
貪心不足,所以想要魚也不願意丢下熊掌,猶豫取舍的時候魚在臉上抽了一下跳回河裡,熊掌也在想要撈魚的時候墜入河中很快遊走。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隻有魚抽在臉上的那一巴掌是真實的。
即便死神已經牽過她的手,她也沒有擡起那隻手去碰一碰眼前人的發絲。她覺得這個世界真是需要一些勇敢的生物,比如在燕州頭頂打轉且他本人并未發現的小飛蟲。
天地良心,方好站在哲學角度分析問題是在給他們彼此留餘地,而不是給飛蟲提供演武場。
她的話說完,在腦海裡測算要以怎樣的力道才能趕走這隻讨厭的蟲子,且不打疼燕州,最重要的是,不讓他覺得自己腦子裡進了煙霧彈。
燕州慢半拍地擡起頭,那隻蟲子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走,這下錯失良機,方好毫無預兆地跌入他眼底的深潭,她有片刻的恍神,回神時燕州回答她的問題:“我不會。”
方好的目光下移,落在他鼻尖那顆精緻的小痣上。
很快,快到燕州都沒有發覺她的目光曾經在那裡做過停留,她就開口問:“你怎麼在這裡?”
燕州沒有即刻給出答案,他隻是仰頭看着她,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又或者是在發呆。
方好不知道他是出于什麼原因,隻是有些疑惑地發出單字音節:“嗯?”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這裡沒有鏡子,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我來買點藥。”他低下頭看并不怎麼光滑的地磚,說,“剛要走的時候你們就來了。”
他這樣說方好也覺得意外,她沒想到燕州會出現在這裡,她以為他會留在江海繼續做兼職,她說起燕州之行時他也并未透露自己要回家的事,方好于是看着他的發旋,問道:“那天你怎麼都沒說你要回來的事?”
燕州聞言當即擡起頭看她,說話時卻别開眼,不知道說話時不與人對視是不是燕州人特有的習俗,“我不是故意瞞着你,我那時候不确定回不回來。”
“燕州。”果然叫全名是一個會令所有人緊張的事情,他終于與她對視,方好看着沒有出現在他走馬燈畫面裡的人,她覺得可能是見面次數太少,她的大腦還沒有完全記住他的樣子,所以從現在起的每一次見面她都要認真地看他的臉顔,想到此她忍俊不禁道:“我見到你怎麼這麼高興啊。”
方好說着挑了挑眉,燕州沒有回話,也沒有反應,她往前湊了一點,在他清澈的眼底看到被煙霧熏得有點狼狽的自己。
頭發可能是睡覺的時候弄亂的,白色的睡衣此刻已經都成了深灰色,臉上一塊一塊的污黑,跟她平常的模樣相差很大。
方好悄無聲息地往後縮,怕自己弄髒他的白襯衫,但就在她的背即将貼到椅背上時,男孩的父親因為甩牌而做出的大動作撞到了椅子腿,她往前傾的時候被燕州接住。
一個不大清晰的也不是很漂亮的手印落在他的白襯衫上,顯得有些滑稽。
方好想說對不起,他目光淡淡掃過衣服一眼後卻說:“我扶你坐遠一點。”
身後的幾人還在打牌,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兩人的動靜,燕州扶着方好坐到另一張離他們遠的椅子上。
方好還是克制不住自己往他襯衫上瞟的視線,“你的衣服——”
燕州打斷她的話,笑着說:“像不像彩虹?”
她有那麼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但很快明白燕州話裡的意思,笑的時候看向窗外朦胧的月色,她在聯想如果此刻是白天,天幕上挂着的彩虹會不會是這樣。
其實不像的,但方好點了點頭。
但是有點像此刻的月亮。
月亮圍繞地球轉動,那這一輪方好創造出來的月亮該圍繞哪顆星球轉動。
圍繞着他轉動吧,他看起來有些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