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手機時她已經走到了門前,隔着玻璃門,方好看到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下起雨了,猶似天公垂淚,她推開門,雨珠連成線砸下來,裹挾着凜冽的風,門外薄荷綠的地磚被染成剔透的青色,雨水飄在她的鞋面上。
被砸到手腕上的雨水冰到清醒的那一刻,她想起來包裡還裝着一把不屬于她但是還沒物歸原主的傘,撐起那把傘走出去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沉悶的雷聲,水珠順着傘面滑下來。
眼前的一切都被籠罩在濃重的白霧裡,樹影綽綽,遠遠看去像是一排慘綠的鬼影,路上都是積水,她撐着傘走在久久不散的水汽裡。
霧色之中,方好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其實在校園裡看到誰都不奇怪,獨行的,三五成群的,但她看到了燕州和康明旭站在一起,她記得都柏林曾說他們兩支樂隊存在競争關系,他們和留青樂隊的人都不對付。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短暫的交談之後,像上次見面一樣,康明旭撞着燕州的肩膀離開,燕州也如上次那樣沒有躲。
傘被撞得歪了下,燕州的半邊肩膀都被雨淋濕,而他自己把傘扶正的速度,還趕不上方好走到他身前來得快。
眼前的燕州比之前幾次見到的都要蒼白憔悴,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聽他問,“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這時候怎麼還有閑心問起這個,是怕她聽到他們說話的内容嗎,但她真的什麼也沒聽到,方好一邊把他手裡的傘扶正,一邊說:“康明旭走之後才過來的,我是想幫你扶一下傘。”
他隻是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看穿了,不像是雨水落身上,倒像是跌入炭火盆,炙熱得不像話,像是那一晚燈紅酒綠中長久的目光纏綿。
他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那天晚上的見面,像是維護着一層薄如蟬翼的紙,上面記錄了那些不明的心緒如何肆意生長。
方好隐隐看透了他的意思。
就這樣?
當然就這樣,也隻有這樣。
所以她說:“就這樣,因為用着你的傘,所以不好意思看你淋雨。”
方好說話時松開了手,他也早就握緊了傘柄,說:“謝謝。”
淅淅瀝瀝的雨聲裡,方好聽到自己摻雜在心跳聲的欲蓋彌彰的問話,“要不要留個電話,我上次還傘的時候沒找到你。”
但其實完全可以讓都柏林轉交,他們都門兒清,但偏生沒人點破,燕州聞言拿出手機,解鎖後遞給她,動作間雨傘傾斜,一滴雨砸在屏幕上,把屏幕顯出的白光分解為五光十色,不大漂亮。
方好覺得這手機有些眼熟,都柏林去年就是用的這款手機,顔色都一樣,她輸第一位号碼的時候手指就觸到那一抹濕潤,号碼輸完,備注卻空着,她把手機還回去的時候說:“名字你來存吧。”
然後還沒來得及往下說,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看,是一串陌生号碼撥來的電話。
燕州在這時開口,“是我撥過去的。”
方好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要她也保存他的聯系方式,于是敲出他的名字備注,他就自然而然地落在通訊錄最後一位。
她于是改成,洛希極限燕州。
突然想到了什麼,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微信——”
燕州很快接話:“和手機号碼一樣嗎?我加你吧。”
方好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接話,愣愣地點點頭,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好友申請已經發過來了,她點了同意。
“我叫燕州,燕然的燕,九州的州。”燕州此刻說起自己的名字,算是遲來的自我介紹,也是方便她給自己備注,說着又輕輕笑了一聲,“也可以是你老鄉的那個燕州。”
“我知道。”方好幾乎是立刻回答。
得到的是他片刻的怔愣,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此刻的光影太過朦胧,方好注意到他的耳朵是紅的。
方好想起前幾次見面她都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上次見面的時候都柏林叫過她的名字,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試探着問他,“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
他低頭點了幾下屏幕,按滅手機的時候說:“方好,方圓百裡的方,歲月靜好的好。”
聽到他對自己名字的解讀時,方好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在孟茹解讀他名字的時候偷聽了,因為他的解釋跟孟茹給出的答案一模一樣。
方好收起手機時聽到他被雨聲沖刷模糊的話音,“早就知道的。”
“什麼?”
“我是說,”燕州擡起眼看她,聲音很輕,“你的名字,我記得。”
方好有些意外,意外他記得,也對他能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意外,她說話時聽到自己的笑音,“柏林跟你說的嗎?”
“比這要早。”燕州說,“你們新生開學的時候我是記者社的成員,采訪過你,你可能不記得了。”
方好的腦海裡完全沒有這段記憶,距離她入學也已經過去了一年,她都忘了那天的天氣,那天遇見的人,沒想到他還能回想起來。
她果然不記得了。
他提起這段回憶的時候,神情語氣都淡淡的,這不太像對她印象深刻的樣子,恰好她也忘記了,方好笑着,一雙狐狸眼彎起來很是勾人,但她勾人不自知:“是麼?那天我誇你帥了嗎?”
燕州的表情還是沒有發生變化,隻是微微偏過頭輕咳了兩聲,借着他扭頭的動作,方好注意到,他的耳垂紅了。
他倒是坦誠,有問便有答:“說了。”
“那看來我審美沒變。”方好忽然覺得逗他很有趣,像是接到一滴雨在掌心,手往哪邊倒雨水就朝哪邊流淌,她于是就把那滴雨水兜在掌心,避免一些也許能把握住的東西流失于指縫,她依然對他笑,“真的很帥,看一眼再見面也能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