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消散，裴宿垂眸，看了一眼那蜷縮在地的血塊，眸中情緒難明。而後，她将緊握手中的十字架虛虛一晃，幽光自其中閃現，一種無聲的憤怒和怨怼從眼前的穢物中強烈傳來，卻隻是無能狂怒，不過片刻，煙消雲散。

她站起身，看了一下周身精緻，黑沉沉的，如同被困在一間小屋中。

幾乎想都沒想，她直接甩開了血刃，铮啷一聲，匕首與鱗片交錯，聲音清脆，“牆”毫發無損。但黑蛇抖了一下腦袋，果然乖乖把尾巴分開，給裴宿讓出一條路。

在她進入回憶的那短短幾個呼吸間，他不甘寂寞地将裴宿圍在了自己身體裡，執拗地又圍出一個大愛心。

眼看裴宿要走，黑蛇又化作人形，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悄悄把自己的頭發跟她的纏在一起。

“這老鼠還沒死呢。”

在身後，血塊剛剛消失的地方，又咕嘟咕嘟冒出了幾滴黑色的血迹，緩緩成形。

她明白。但她就是看着那東西不痛快，先拿十字架超度一下再說。

黑袍本不是神，他的力量來自被折辱至死的聖女，來自最邪惡和陰毒的古老儀式。然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因為妹妹不願聽從自己的話出嫁，而他又不願放棄對她的控制。

曾經的憐愛也是真的，隻是早就被上流社會的狡詐和算計磨掉了最初的單純，他對她隻剩下最原始的控制和淩虐的欲望。

正邪不相容，但他的邪卻着實陰毒，相比之下，裴宿的意識力就占了下風，被前者盡數包圍蠶食。

當那毀天滅地的攻擊襲來之時，她隻能将防護罩化作最緻密也最小的樣子，堪堪将她護住。隻有這樣，才有可能在僞神鋪天蓋地的攻擊裡勉強鑿出生存的一角。飓風能摧毀大樹和高樓，卻對小小的塵沙無可奈何。

但即使如此，還是太牽強了。她畢竟不是沙塵。

然而邪祟之力侵附之時，亦有一股溫暖的力量從心口泛起，萦繞全身，使她仿佛沐浴在天光之下，受着那悲憫又冷淡的一瞥。

那是神的注視。

十字架在發光。兩枚，一枚是她在系統商城換取的，另一枚是蘭尼斯匆匆塞給她的。

她靠着神的庇護躲過了攻擊。黑袍隻知道蜷縮的姿勢代表柔弱，卻一時疏忽了——

假如她真的在那樣的攻勢裡喪命，又怎麼可能還保留着完整的軀體，保留着生前的姿态？

因此，血刃在他得意之時，帶着十字架貫穿了他的咽喉，也刺破了他的僞裝。黑袍不過是道貌岸然的姿态，正如對女屍的下跪，也不過意圖騙過神明。

然而她終究是殺不了他，因為她在回憶裡看到，名叫瓦那的男人臨死之前把自己藏了起來。她必須先找到他的屍骨所在。

當無從追尋的神秘氣息再次卷過無盡空間之時，裴宿正試着解開被纏在一起的頭發。

于是當死神出現後，他一眼便看到了少女歪着頭，皺着眉，手中握着的兩绺頭發，一縷黑亮，一縷純白，前者正努力壓抑着情緒，後者卻笑眯眯的，她解開一绺，他就在另一旁再結一绺。解的速度沒有系的速度快，不過轉眼，裴宿就被扯得傾向他的肩頭，恰似戀人相偎。

而且那人一身黝黑皮膚如希臘雕塑般健美，恰恰還赤着身，像是曆史裡的人物走出故事來擁抱現世的少女——

“你給我……”

雕塑忽然抖了一下，忙不疊跳開了，長發也乖順地收了回去，他咧着嘴，蛇般金瞳狡詐多姿，“真踩啊？很疼诶。”

裴宿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一頭亂發，看向了眼前情緒莫測的死神。

然後她才注視到他換了一身新衣服，淡雅白袍上綻着血紅的花，血色妖異卻沒有他唇間風景更得上天的眷顧。但這唇卻緊緊抿起，雪色眸子也籠上輕寒，同樣是一頭銀發，卻無端透着不容亵渎的聖潔，跟自己身邊那個黑皮蛇妖就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黑蛇其實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也在暗自戒備着，莫名有些熟悉，卻完全看不出眼前來者的身份，但——

就是因為完全看不透，才可怕。

如果說裴宿是一本被施加了魔法不得窺探的書，那他就是遠超出自己認知的存在，不得窺視。

但看他們這眼神互動……他選定的人類還認識這麼個大人物？

那不行，不管是誰，也得往後退，這個人類是他先看上的。

黑蛇看着盯着眼前人看得目不轉睛的裴宿，心中不快，正想上前拉過她，卻忽然眼前一晃，景物飛速變大，而他——

居然變成了一條纖細的小蛇？

不是，這是變成了什麼？

一定是那人搞的鬼。但那新來的卻根本沒有看他，眸光也隻落在裴宿的臉上，那秀美的眉也未蹙起，但就是讓人看得出，他很不高興。

他試圖變回去，卻無果，心下不由一驚，知道不妙。眼前這形勢太詭異了，裴宿是沒什麼危險，他怎麼先被針對了？不行，既然這人對裴宿沒什麼敵意，那他得先撤——

眩暈的感覺再次出現之時，他憤恨地罵了一句殼，然後眼前視角再次無可奈何地變換，他被提溜着，腦袋垂在下面，隻能看着裴宿一臉不可說的表情。

“你喜歡這樣的？”

他開口，裴宿才終于意識到這氣氛裡隐隐的尴尬和詭異是怎麼回事。

她也是忽然想起來，自己綁定的叫個什麼系統，眼前的死神是她的什麼攻略對象。

她一個激靈，立刻調取自己的意識，然而看了一眼愛意值，上面的好感度依然是0。

……那是怎麼回事？

她看了看被他嫌棄地捏在指間，一臉生無可戀的小蛇，試探着開了口，“啊，喜歡什麼樣的？”

“黑的，裸的，死纏爛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