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順,這幾日讓太醫院的齊院使去一回蘭溪苑。”走出蘭溪苑後,霍則衍吩咐身側侍奉的内侍道,“再去四全庫擇一名知書達理的女官,教她識文斷字。”
福順恭敬地應了聲“是”,又笑着道了句:“陛下待蘭溪苑的銜霜姑娘很是上心。”
見霍則衍看了自己一眼,福順知曉自己失言,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賠笑道:“是奴才多嘴了。”
霍則衍沒再說些什麼,心中适才升起的那縷煩躁卻在不斷擴大。
他也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那一日他去诏獄送誤入歧途的弟弟上路,回來後心中纡郁難釋,唯一想要說說話的人,竟會是銜霜。
而昨日宮中舉行盛宴賀他即位,可他看着滿殿恭賀自己的文武百官,心裡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高興。
他将大殿掃視了一遍又一遍,将酒喝了一盞又一盞,才發現自己在這樣吉慶的日子裡,最想要看到的人是誰。
借着酒勁,他提前散了宴席,去了蘭溪苑。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質問她為何不來宮宴,亦或是其他,隻知道自己僅存的理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蕩然無存。
他很想把昨夜的沖動都歸咎于醉酒,但他清楚,自己昨日雖在宴上飲了酒,卻并沒有醉。
難道真如福順所言,自己對那個啞奴上了心?
這個假設很快便被他否決。
怎麼可能?
他不過是顧念着那段時日與她共經患難的情分,待她有幾分特殊罷了。
僅此而已。
......
福順辦事向來穩妥,第二日日中時,太醫院的齊院使便登上了蘭溪苑的門。
把脈過後,珠兒面色急切地問齊院使道:“齊院使,您瞧我們姑娘的啞疾可還能治好嗎?”
齊院使歎了口氣:“舊時已然傷了根基,如今隻怕是治不好了。”
“齊院使,您一向醫術高明,肯定有法子的,對吧?”珠兒仍是抱有希望,問道。
但齊院使隻是搖頭:“我隻能為姑娘開幾副于咽喉有益的藥,可即便如此,對姑娘開口說話也是徒勞無用啊。”
珠兒還想再說些什麼,銜霜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先送齊院使出去。
從外頭回來後,珠兒哭喪着臉,對銜霜道:“姑娘,齊院使可是太醫院之首,醫術精湛在整個太醫院是出了名的,若是連他也沒有法子,隻怕是......”
許是本就沒抱着能将啞疾治好的指望,銜霜并不似珠兒那般失望,反倒比劃着寬慰珠兒:【沒事的,我這麼多年都不能說話,不是也都過來了嗎?】
“可是,姑娘......”
【好了,珠兒。】銜霜笑着同她道,【去幫我将今晨崔姑姑留的字帖拿來吧,我想好好練練字。】
“可是崔姑姑走後,姑娘已經連着練了一個多時辰,都沒來得及午憩,現下還要繼續練啊?”
【崔姑姑今早不是說了,勤能補拙。】銜霜點頭道,【我識文斷字本就要晚于其他人,如今更是不能松懈了。】
“是。”珠兒應了一聲,“那奴婢來替姑娘研磨。”
銜霜在案台前一站便又是一個多時辰,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也未聽見室内人走出走進的動靜。
她擡了擡有些發酸的手肘,才發現原本站在自己身側的珠兒早就沒了蹤影,而霍則衍竟是不知何時來了蘭溪苑。
隻見霍則衍坐在桌案的另一側,手中拿着一卷書冊,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擡目望了過來。
與他四目相對時,銜霜忙輕輕地擱放下了手中握着的筆,福身向他行了一禮,問他:【陛下是何時來的?】
“剛來不久。”霍則衍随手将書卷放在了一側,擡手示意她起身,“見你在習字,便未打擾你。”
她彎着唇,同他道:【陛下來,不算是打擾。】
看着銜霜的比劃,霍則衍想起什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朕聽珠兒說,齊院使醫不了你的啞疾。”
【是。】她點點頭,又比劃着解釋道,【陛下也莫要怪罪齊院使,奴婢的啞疾也有數十個年頭了,如今想要根治自并非是件易事。】
“無妨,太醫院的人既治不了,朕日後再去令人尋更出色的大夫替你醫治便是,總歸能治好你的啞疾。”他說。
聽着霍則衍似是在寬慰自己的話語,銜霜的心暖了暖。
其實當了這麼多年的啞巴,她早就已經不似初時那般在意自己的啞疾能否被醫好了。
能不能治好都不打緊,霍則衍有幾分在意此事,于她而言就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
同霍則衍道過謝後,她聽見他同自己道:“珠兒說,你練了一日的字,拿給朕看看,你的字練的如何了?”
聞言,銜霜心下卻是有些猶豫,【奴婢字醜,恐污了陛下的眼。】
霍則衍看了她一眼,卻隻是不鹹不淡道:“拿來。”
見他已然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銜霜隻得硬着頭皮,将書鎮下壓着的幾張紙雙手奉給了他。
但他接過後,順手掂了掂分量,又看向了她:“既練了一日,怎麼就寫了這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