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也同霍則衍兩人共處了好一段時日,銜霜并不難覺察到,他今日的情緒異于尋常。
見他望向了自己,她遲疑了須臾,終是試探着問他:【陛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霍則衍靜了靜,良久後才低低出聲道:“朕今日,去了诏獄。”
銜霜怔了怔,但很快便反應了過來,他所說的“去了诏獄”是什麼意思。
昨日在回京的馬車上時,福順曾同她說了許多京中近日所發生的事情,也曾告訴過她,陛下許是仍顧念着兄弟情誼,并未立時取霍則桓的性命,而是将其押入了诏獄,聽候發落。
她想着,小心地詢問霍則衍:【陛下去見二公子了?】
他颔首,輕聲道:“朕賜了他毒酒。”
“朕殺了他,殺了自己的親弟弟。”他的聲音有些恍惚,似是在同銜霜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不對,早在他決意對霍家動手,對朕動手的時候,朕就已經沒有這個弟弟了。”
今日去诏獄送霍則桓上路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會平心靜氣,但見到霍則桓滿不在乎的神情時,終是壓抑不住滿腔的怒火。
“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看着霍則桓,問出了這個他始終也想不明白的問題,“霍家待你向來不薄,我又何曾虧待過你這個弟弟?”
“為什麼?兄長,你竟然問我為什麼?”霍則桓笑了起來,幾近癫狂。
“憑什麼你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我卻隻是個不起眼的小小庶子!憑什麼同樣都是霍家公子,我卻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憑什麼?我永遠都隻能去撿你不要的東西,隻能靠着你居高臨下的施舍來過日子!”
聽着霍則桓充滿怨恨的話語,想起舊日那個謙卑恭順的弟弟,他微微阖上了眼,問他:“我在巽州雀嶺山遇到的那群刺客,也是你派來的?”
“是又如何?隻是可惜,那群廢物當真太過無能,用了回胧之毒也沒能真的殺了你。”事已至此,霍則桓承認得倒也痛快利索,“不過兄長,說起來,你可得感謝我啊。”
“當初如若不是我給你的那碗醒酒湯換成了暖情酒,又讓那個啞奴給你送了去,兄長你在流放路上,又怎麼會有美人作陪呢?”
“既然那個啞奴對兄長這般的死心塌地,兄長如今做了皇帝,怎麼也得封她個妃子當當啊。”
左右已是死到臨頭,霍則桓說起話來也是毫無顧忌,笑得放肆至極,“不過,封一個卑賤的啞奴當妃子,好像還真是史無前例啊。”
......
【陛下。】
銜霜的比劃拉回了霍則衍的思緒,他看着她認真地同自己比劃道:【并非是陛下不顧念手足之情,而是二公子背信棄義在先。那日在雀嶺山,奴婢失手殺了刺客之時,陛下同奴婢說,奴婢若是不殺了他,他便要殺了奴婢。如今此話放在陛下與二公子身上,亦是同理。】
【二公子已然伏誅,奴婢知曉陛下顧及往日情分,心中少不了會難過,但今日發生的這一切皆是二公子咎由自取,罪有應得,陛下無須為此感到自責。】
“言之有理。”霍則衍沉聲道。
頓了頓,他反應過來銜霜适才都比劃了些什麼後,冷哼了一聲:“自以為是,誰同你說,朕為那個不忠不義之人而難過了?”
見他眸中的陰霾已然散去了大半,銜霜稍微放下了心,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是,方才确是奴婢自以為是了,還望陛下勿要怪罪才是。】
“知道就好。”霍則衍語氣不善,眉目卻在不自覺間舒展了開來。
看着她身上所着的素色布衣,他想起了什麼,不經意般開口道:“怎麼還穿着這個?朕記得,尚衣局前幾日給蘭溪苑送來過幾套成衣。”
銜霜想起那幾件華美陌生的衣裳,同他實話實說,那幾件衣裳并不大合身,稍微緊了些,穿着難免有些不太自在。
霍則衍沒說話,他确實并不知曉銜霜穿衣的尺寸,那幾件衣物也是吩咐尚衣局按照宮中女子的慣用尺寸大緻趕制的。
半晌後,他說:“既如此,朕讓尚衣局再為你量身定做幾身衣物便是。”
銜霜本還想推脫,但他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對她道:“朕還有政務在身,改日再來蘭溪苑看你。”
霍則衍走後不久,珠兒從屋外走了進來,急急地問她:“姑娘,陛下怎麼就這樣走了?”
【陛下說,他還有政務需要處理。】她同珠兒解釋道,【況且現下天色也有些晚了。】
“正是因為天色晚了,姑娘您才要留住陛下啊。”
【什麼?】明白過來珠兒隐晦的意思後,銜霜的面色變了變,【珠兒,陛下同我,并不是......】
“可是奴婢聽聞,姑娘從前在侯府時,就是在陛下身邊侍奉的人。”
銜霜知曉京中舊時的傳聞,也知曉珠兒的疑問,卻又不知現下該如何同她解釋,隻是垂下目,歎了一聲氣。
見她如此,珠兒忙跪了下來,有些自責道:“是奴婢多言,姑娘若是不喜歡聽,奴婢今後便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銜霜扶她起身,溫和地搖了搖頭,隻讓她先回去歇息。
室内很快便又隻餘下銜霜一人。
她看着身側适才被霍則衍坐過的椅子,心中有些怅然。
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今日真正地見到了他,她才發覺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比從前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