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榕頓住,她突然想起女警那張略顯猶豫的臉。産生自我意識的仿生人、覆蓋代碼不被世人接受的異類。她早該明白的,即使智腦被成功扳倒,仿生人蘇一也絕對不會被警方放任流入人群。
所幸,黑市流通的車輛并沒有納入警方的信息系統,想要找到她,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車窗兩邊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最終車子安穩地停在一處空地。
破敗的屋子突兀地出現在這片荒涼的土地,蘇榕走下車,厚實的雪早已将舊有的痕迹一掃而空。她警惕地走向屋子,可除了腳下傳來踩在雪上的嘎吱聲,周圍再沒有一絲聲響。
烏雲與環境融為一體,灰敗的,破舊的。蘇榕看着破敗的大門上老舊的看起來岌岌可危的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她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白日映射在雪地上的光亮打入這片密閉的空間,蘇榕站在門前,還沒有完全适應黑暗的環境,但卻感覺到了如影随形的視線。
呼吸聲傳入這靜谧的詭異中,蘇榕打開随身攜帶的照明燈,簡單晃動一圈,發現了大量擺放的仿生人,蘇榕明白了這視線的來源,隻是還沒來得及去認真觀察,視線就停留在了屋子中央痛苦蜷縮顫抖的人身上。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光線的晃動,生硬地擡起頭。
他機械地眨了幾下眼,降低光線,鎖定蘇榕的容貌特征,試圖分析。這次報錯聲沒有傳來,他看着腦内的搜索結果,茫然無措地回望對面人,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
“喂,仿生人蘇一,你還好嗎?項鍊為什麼會在這裡?”
蘇榕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仿生人蘇一聽着她的話,隻感覺像迷路的旅人找到了方向。項鍊?對,項鍊裡面存儲了重要的東西,現在,現在已經空了。他陷于無邊無際的深海中,茫然無措地想抓住些什麼。
“你還好嗎?”
他,他還好嗎?蘇榕的話回蕩在腦海中顯得很不真切,就像10歲那年突兀在海邊相遇詢問自己的女孩,就像18歲那年确定心意後臉紅心跳的回應,就像22歲那年同樣海邊關心出神的自己的那個她。
可他呢?他是誰,為什麼那個孱弱少年的神情那麼憂郁?為什麼他會想要逃離蘇榕殺死自己?為什麼蘇榕會對自己露出排斥不信任的神情?
他是誰?怪物。那句重複且喋喋不休的呢喃從幻想中的白大褂男人嘴裡傳出,他的臉扭曲變形,最後白大褂男人的整個身體扭轉到一起,眩暈,膨脹。
“蘇一?”
輕輕一句,砰,腦中白大褂男人扭曲膨脹的身形爆炸,隻剩怪物二字深深疊在他的心底。
“項鍊我已經裝好了,我先帶你走。”
項鍊,這一名詞盤旋在仿生人蘇一腦中,最終壓過怪物,找到線索的邊緣。對了,他送給了蘇榕項鍊,他無法阻攔一切的發生,隻能以“死亡”為終結離開蘇榕。現在呢,現在他已經回來了嗎?那句在未來等他的諾言終于要兌現了嗎?
仿生人蘇一看着蘇榕就要起身離開這裡,不知為何,他心裡蔓延出了巨大的恐懼,不,不能走,别離開。恐懼演化成了行動,他拉住了蘇榕,眼中的思念與不安化為實質。
“蘇榕,我好想你。”顫抖,疏離,克制,心中的千絲萬縷隻化為一句。
隻平常的一句,卻讓蘇榕僵在原地,隻感覺渾身血液全部凝固住。手中的燈不受控制的落在地上,光線轉動了幾圈,最後停住,照亮在破敗的天花闆上。平淡自然的一句深砸在蘇榕的心髒,她仿若從仿生人蘇一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蘇一。
她不懂為何剛剛還茫然無措的仿生人蘇一,此刻卻很像蘇一。項鍊?也許是因為項鍊喚醒了他的全部記憶嗎?喜悅,難過,埋怨,各種情緒紛沓而至,她看着眼前人,隻覺着心都要被揪起。可心底那一抹微小的異樣卻如同藤蔓一樣攀附在情緒上,使她的笑容和悲傷都慢了半拍。
“我們先離開這裡。”蘇榕壓抑住内心翻湧的情緒,她去撿起地上的燈。她拿起燈,走到仿生人蘇一身邊,周圍窺伺壓抑的視線再次激起她的警惕。就當她想要舉起燈看清楚周圍矗立的仿生人時,卻被男人輕輕拉住手臂。
“别去看,好嗎……”仿生人蘇一似乎仍未穩定好,他的聲線略微顫抖,眼神中的霧氣與其說是不安,反而更像一種誘惑,試圖将蘇榕的注意力隻拉回在自己身上。怪物,哪怕知道自己是被制造出來的怪物,也不想讓蘇榕知曉。
但如果她想了解真相呢?仿生人蘇一猶豫了。他低下頭,不再去用眼神卑劣地掩藏他的恐懼,如果蘇榕害怕他,厭惡他,那麼,那麼也許這就是注定的結局。他會将一切選擇交給蘇榕,無論如何,他都會坦然接受。
“好,不去看,我們一起離開這裡。”蘇榕放軟了語氣,她握緊了仿生人蘇一的手,對上了那雙難掩期待與愛意的明亮眼睛。
蘇榕拉着仿生人蘇一離開這所破敗的房子,兩人的腳印一前一後印在雪地,又很快消逝……
車子安穩行駛起來,蘇榕看向窗外,腦海裡回想起了破敗房子中的詭異。是仿生人,矗立在房子裡面和蘇一面容一樣的很多仿生人。
那時的她一早就看清了周圍矗立的多個仿生人和眼前人極為相似的面容,但也同樣看清了仿生人蘇一眼中的脆弱。她心軟了,以至于面對對方的乞求時,想到的隻有安撫的謊言。
為什麼會這樣呢?也許是因為對方令人憐惜的神情,也許是因為對方覺醒了全部記憶令她忍不住在意,也許,也許她也不知道何種原因。蘇榕看到了坐在她身旁正用那雙明亮眸子看向自己的仿生人蘇一,心底的情緒随着之前對蘇一的思念一同湧現,讓她無法繼續理智思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