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亞諾看到了緊盯着他的不斷被拖拽走的仿生人蘇一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想要說出千言萬語,但最終隻化為一聲沉默的歎息。他迅速追了出去,圍繞在這間破敗的工廠,上演了一場激烈的追逐戲。
突然,世界安靜了。仿生人蘇一被推拽走的機械身軀消失于一間角落的房間。裡亞諾剛一進屋,門就應聲關閉。呼嘯聲消失了,機械劃在地面上的拖拽聲消失了,就連他奔跑的腳步聲也随之失去了前進的聲音。隻剩下沉重的喘氣聲,似是在适應激烈奔跑後的呼吸,也似是在觀察乖巧站在自己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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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雕刻的雪鸮嗎?”童年稚氣的嗓音回轉在記憶深處,那個穿着白色針織長裙乖巧突兀地闖進自己領地的小女孩至今刻在自己的心底。
“這是你雕刻的雪鸮嗎?”裡亞諾停頓在原地,聽着記憶深處的聲音,壓抑住躁動的情緒。他透過房間窗戶灑進來的月光看清了站在廢棄房間中,身穿白色針織長裙乖巧站在自己的小女孩,那容貌分别屬于今天在醫院外咖啡廳女警官摔在自己面前照片上的孩子。
他穩了穩心神,剛想拉着小女孩離開這裡,那道熟悉的聲音卻再次從小女孩嘴中響起,溫柔,恬淡,突兀地,闖了進來。
“這是你雕刻的雪鸮嗎?”
裡亞諾站穩了身形,重新朝着女孩看去,卻見那面容模糊間變成了記憶深處中的樣子,恬淡,溫柔,突兀地,闖進自己家地荒廢工作室裡。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沉默,當時的他回應女孩的隻有沉默。女孩臉上的歉意和恬淡至今生動鮮活地印在記憶中,陽光也如此偏愛地傾灑在她金色的發絲間,空氣中似乎還留存柑橘般清新的味道,可那個身穿白色針織長裙的孩子就像是每次誤闖“禁區”的孩子一樣,快速地闖進他的心中,又快速地跑了出去。
“等等,等等……”裡亞諾沒有像童年時那樣沉默地壓抑内心的情感,而是跟着小女孩跑進房間的更深處。記憶中溫暖的午後消失,廢棄工廠窗外不斷拍打着的樹枝似是在提醒着自己。
“快學啊!快點學會!”
裡亞諾搖了搖頭,揉了揉眼中模糊不清的混亂。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恐懼再次如同洪水猛獸朝着自己侵襲而來。
“快點學會!木雕有那麼難學嗎?記住,你喜歡木雕,木雕是你此生最重要的愛好!木雕都學不會?我還怎麼把你送到老宅裡讨人開心!”原本間歇瘋狂的母親此時眼中閃爍着精明的亮光,她推搡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推進面前一塊塊完全不成型的木頭裡。
“嗚嗚嗚,媽媽,媽媽,不要,不要把我送走,我讨厭木雕,我讨厭木雕。”孩子凄厲地哭喊響徹在廢棄工廠裡,卻被憤怒的母親一把捂住嘴無法發生任何聲音。
裡亞諾感受着自己沉重的呼吸,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發現了莫名奇妙流出來的淚滴。
他看着右手中莫名多出來的雪鸮木雕,内心感受到了分裂與拉扯。左邊手上空空如也,那上面不斷累積的屬于孩子的稚嫩手上的傷痕昭告自己讨厭木雕,尚且年幼的孩子隻想和母親在一起,無關乎那人是否傷害了自己;右邊手靜靜躺着雕刻精細的雪鸮木雕,他看到穿白色針織長裙的女孩朝着自己招手,仿佛隻要走過去,就可以忘記一切,永遠沉浸在那個溫柔的午後。
讨厭木雕?喜歡木雕?讨厭?喜歡?誰?這兩雙截然不同的雙手就像内心的分裂物。不斷拉扯,變形,叫嚣,試圖将所有記憶和情緒撕碎,再也無法重構合并。裡亞諾痛苦地癱倒在廢棄工廠的地上,月光透過窗戶的溫柔撫摸也無法安撫他破碎的靈魂。
不遠處,穿着白色針織長裙的女孩,臉上挂着溫柔恬淡的笑意,平靜僵硬地站在那裡。時間靜止在此刻,雪花透過破碎的窗戶飄落下來點點白色地雪花與寒意。
房間深處的高層建築上,老掌權人平靜地望着底下發生的這一幕,他珍視地撫摸着手中的雪鸮,透過廢舊工廠中蔓延的霧氣看了一眼針織長裙女孩的背影,轉過身時顫抖了一瞬,最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