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謝爾徑直回到自己的院子裡,遣散了周圍的侍者。他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好帽子,繞過行人,走到了一間荒廢的院子裡。這院子的位置本來不偏,但因父親當年的命令而徹底荒蕪,黑暗中隻有月亮還為他照亮着前行的方向,雜草叢生的院落中長滿了各種各樣不知名的花草。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鑰匙,打開房門。月光透過窗戶溫柔的傾灑在屋中,米謝爾看着門口桌子上擺放的木制品擺件出神,他輕輕的拂過擺件上堆積的塵土,最終還是關上門走進了卧室。
卧室床頭擺放着一張溫馨的合照,合照中的女人生動漂亮地對着鏡頭溫柔淺笑,合照中的男人周身發散嚴肅的氣場,他沒看鏡頭,而是看向合照中的女人,嘴角卻也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米謝爾将照片輕輕轉動,卧室角落突兀的出現了向下的階梯。他熟練的将照片放好,走向角落的機關,按着階梯的指引向下走去,他每落下一步,階梯上的燈光就随之亮起。角落的地闆緩緩合上遮住光亮,一切恢複如常,仿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地下室裡,冷白色的光亮将整個屋子照亮,中間的冷凍倉周圍衍射出的設備光也隻是發出幽暗的亮光。冷凍倉中的男人閉着眼睛,但能看出來與卧室合照中的男人有着别無二緻的長相,盡管男人隻是維持着微弱的生命特征但仍舊很有威嚴,他蹙着眉,仿佛對一切都不在意,又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父親,實驗終于成功了,不久後您将會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
标本房間裡,蘇榕适應光線後看清了來人的長相,那道蜿蜒曲折的刀疤橫跨在老人臉上,讓人很難不去在意。蘇榕看了眼面前的标本器,最終還是選擇将刀架在賀婆婆的頸間。
“告訴我,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蘇一被你們運到哪裡去了。”
賀婆婆聽到聲音後有些意外地冷哼一聲,說到:“早就看出來你這丫頭不會善罷甘休,聽我老婆子一句勸,快帶着那個仿生人走,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到江市。”
“蘇一到底在哪?”蘇榕冷靜的面孔下心髒跳動得很快,當看清三号标本器上标簽的那眼起,她就徹底陷入瘋狂的情緒之中,她不想聽什麼勸告,也不想被人随意的掌控命運,更不想放棄本就來之不易的線索。換句話說,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也沒什麼能失去的了,找到蘇一是她的唯一目标。
“你以為我會怕你嗎?你以為我是在吓唬你嗎?什麼蘇一,你以為他還能活在這個世界上嗎?”血迹從刀柄上滴落到地上,賀婆婆卻完全無所畏懼的直接往上面撞,粘膩溫熱的觸感将蘇榕的理智短暫拉回。
她放開賀婆婆,複雜錯亂的情緒讓她無所适從。她不是沒有想過蘇一已經離開人世了,可她根本無法面對也不想直面這殘酷的推斷,心中仍抱着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四号标本器中的男人仍在低聲呢喃呼救的話語,幹澀乏力的嗓音不斷回蕩在這封閉安靜的房間。
“既然你都看到了也沒什麼好隐瞞的了,你認為那個罐子中的東西還可以稱之為人類嗎?罐子上的标簽想必你也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嗎?快跑吧,帶着你的仿生人遠離這裡,再也不要回來了!”
賀婆婆拖拽蘇榕離開這裡,她厲聲說着最為誠懇的警告,隻希望眼前人能夠聽得進去。
“為什麼?憑什麼?”
賀婆婆沒有聽清蘇榕在說什麼,她用腳清理着實驗體倉庫中的機械殘肢斷臂,回望蘇榕時,隻看到了女人布滿血絲的雙眼還有固執的神情,淚水早已一遍又一遍的洗刷着女人的眼睛,但她卻又一次又一次重新壓下痛苦崩潰的情緒,試圖用理智進行反擊,執着,瘋狂,賀婆婆腦子裡隻有這兩個字。
“你就真的那麼想找到蘇一嗎?還是說找到蘇一這件事才是你的原本目的。”
混亂的場景和低聲呢喃的求救聲充斥在周圍的環境裡,賀婆婆底氣十足的問話穿透在蘇榕的耳膜裡,她愣怔了片刻,似乎還沒理解話中的真實含義。是啊,究竟自己是真的思念蘇一?還是說已經把找到蘇一這件事當成了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遇到蘇一前,她麻木壓抑,遠離人群,離群索居;遇到蘇一後,她抗拒抵觸,不想接受有人能走進她的心裡;後來啊,她還是慢慢接受了蘇一溫暖且堅定的愛意,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家人,也是她看到世界另一面的紐帶與聯系。
然後呢?然後蘇一就徹底離開了她。最初的她痛苦不堪,整日埋怨自己,那天的場景也化作噩夢每天來到她的夢裡,每日的噩夢讓她精神衰弱,可她不想治療也不敢去治療,她怕自己治療後就算連夢中也再也見不到蘇一。後來的她麻木的活着,買了一大堆維生素和速凍食品,維持着基礎的生存工作,胃病也變得更加嚴重。再後來呢,她一直沒有等來蘇一兌現好在未來等她的預言,心理壓力即将崩潰之際卻等到了蘇一的線索,找到蘇一這件事也成了她的執念以及存活的目的。
淚水不斷地湧出模糊視線,她感覺自己的内心有了一塊很大的空洞,無論如何都無法塞滿。長時間的等待讓她早就看不清自己真實的想法,為什麼,憑什麼,蘇一還沒有來找她,未來到底具體在哪一天裡,她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心力與情緒去等到那一天真正的到來。或許一切都是謊言,或許蘇一早就死去,隻不過隻剩她一個人固執的不肯面對現實,甘願活在編織好的牢籠裡作繭自縛,永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