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隆在霧中看不清此人面容,但此刻别無他法,隻得應承。司筠筠确認衆人皆已拉好,便引着他們朝南邊走去。
南岸海風稍小,薄霧輕揚,但遠不及九嶷山移靈人道場周圍那般濃霧彌漫。甚至可以說,濃霧隻籠罩了移靈人的祭台道場,将其緊緊環繞。
行至海灘南岸,待雙眼能看清數米之遙時,江隆松開槍尖,全然不顧及紅纓槍的主人,一聲令下,官兵們紛紛撩起褲管,踏入海中。
他打量着官兵們走遠後,這才拱手說道:“下官多謝道長相助。”
這時,他才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約莫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身形高瘦,一襲紅衣似火,腰間束着一根純白色腰帶,脖頸佩着根竹節型金項圈。她如男子般束發,發髻高挺如峰,雙眸靈動而堅毅,手中長槍橫于身前,英姿飒爽之氣撲面而來。饒是江隆這等行伍出身之人,亦不禁暗暗贊歎。
司筠筠緩緩收回長槍,回了句不必客氣。見方才那些官兵們一同朝着漆黑的大海深處走去,她心中好奇,問道:“他們做什麼去?”
江隆随口敷衍道:“李大人身份尊貴,巡岸司自然要将附近淺灘仔細查探一番。下官再次感激道長方才援手之恩,就此别過。” 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便不再理會她。
查探?查探什麼?海裡有魚,有蝦,有屍體,還能有别的?司筠筠滿心疑惑,正欲轉身返回,卻見幾個官兵拉着沉甸甸的漁網,滿載而歸。
“司使大人,得手了!小的們昨晚上挖空了腦袋終于想出這好辦法,在這泥沙下布上漁網,今日隻要找着漁網的錨點拉起來便是大豐收。這一網兜子提起來少說也有個百八十隻。” 為首的官兵随手從漁網裡抓起一隻,滿臉得意,又逢迎地向江隆回禀。
“這是海裡長尾巴的大螃蟹嗎?” 司筠筠從未見過,快步上前,從官兵手中奪過查看。這物黑乎乎的,尾巴好似一把短劍,頗為沉重,與九嶷山周邊河裡的螃蟹截然不同。再仔細一瞧,竟不是一隻,而是一大一小兩隻纏在一起。莫非是海裡帶崽的大螃蟹?
她初次出山,從未見過大海,面對眼前這長着劍尾的大螃蟹,不禁直呼奇妙。
“去去去,這哪兒是什麼大螃蟹,這叫鲎魚,流淌着珍貴藍色血液的大寶貝,爺們天天夜裡上差,專為捕撈它。” 那官兵不耐煩,從司筠筠手中奪回鲎魚,放入網兜。
“住口!”江隆突然厲聲呵斥,“再胡言亂語,罰沒你這個月月俸,另加二十闆子。”
宗主國皇帝陛下曾與海族立下盟約,早早下令禁止捕撈鲎魚。即便李大人有令,他們巡岸司也隻敢借着夜間海岸巡防之名,趁黑夜無人之際,偷偷摸摸行事,怎可對外人言說。尤其這毛丫頭乃是宗主國而來,若傳揚出去,李大人身為王上胞弟,自可辯稱是為朝廷、為王上着想,甚至可說為了子孫後世能徹底擺脫宗主國的掌控,借捕撈鲎魚攀附仙家門路…… 他輕飄飄便能免去罪責,受苦受難的隻會是他們這些辦事的下頭人。
江隆有意出言驅趕,全然沒了方才的客氣,态度強硬道:“小道長怎還在此處,做法事的道場需你前去守護,莫要再生出無端變故。咱們臨海國的海岸防務,就不勞你費心了。”
司筠筠被江隆的話堵住,一時語塞,答不上話來,悶哼了聲,“本姑娘才懶得理你們呢!”
她轉身欲走,眼角餘光卻瞥見海面異常,下意識抽出身後紅纓槍,飛身替那幾個拉着網兜前來複命的官兵擋下緻命一擊。
在場衆人,除了司筠筠,旁人什麼都沒看見,隻聽得铿然一聲巨響,随後便是重物落海之聲,這才知曉方才有人趁黑夜偷襲。一時間,有人驚呼,有人逃竄。
真正關乎生死存亡之際,江隆也不敢再叫嚷“何方宵小”,更無暇思索李新濟口中的玄妙上仙究竟身在何處,此刻唯有保命為要,急忙下令所有官兵後撤。
仍在海裡摸索漁網錨點的官兵跑得太急,不知被何物絆住雙腳,摔倒在海水中,嗆了海水後聲嘶力竭地大喊:“救命”,有幾個官兵聞言轉身回去拉他,然而幾人使出渾身解數,卻也無法将其拉起。
司筠筠見狀,有心上前相助,她借長槍之力,淩空一躍,跳入海中。
先前不過齊膝的海水,一個浪花打來,已漫至大腿處,一股狹窄卻強勁的暗流正朝着官兵們洶湧襲來。司筠筠暗叫不好,連忙對那些官兵高聲喊道:“小心!”
話音未落,她已拍出雄渾一掌,霸道的冰霜掌力正對着海底那股強勢力量。強者出招救人,海底之物自是難以抵擋,被震出海面。竟是一群圓柱形、身長數尺、尖嘴如梭、兇狠異常的大魚。這些魚被一掌震死,瞬間凍成冰塊,墜入無盡的大海之中。
敵暗我明,此地絕非善地。司筠筠心中清楚,引動海底暗流的并非這些大魚。
她掩護着最後幾名官兵往海灘後撤。海底怪力突然消散,官兵們迅速将摔倒之人拉出,往岸上奔逃。
但直至他們跑回岸邊才發現,那人雙腿已失,腰腹部被啃咬得血肉模糊,僅剩下上半截冰冷的身軀。
如此殘暴血腥的場景,即便是久居巡岸司司使之位的江隆亦未曾親眼目睹,他吓得魂飛魄散,再顧不上那些官兵,跌跌撞撞地奔逃。
李新濟所謂的有上仙坐鎮,難道便是不顧小民死活嗎?
殊不知江隆欲逃,那從海中探出半個身子的海夜叉卻不肯放過他。一簇浪花随着海夜叉指尖所指,從海面噴射向岸邊,截斷了江隆的退路,随即數道水柱如有萬箭穿心之勢射向南岸海灘上的所有人。
那海夜叉發出直擊罪惡靈魂的審判:“戕害無辜海族,違背和平盟約的兩腳獸們,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