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便存在着雙生為煞的迷信。
先有一山不容二虎之說,又有于江山不利之言,本應引起關注制造喜悅的雙胞胎被視為不祥之兆,他們誕生的家庭,可能因此面臨二選一的抉擇。
古人遵循規律,認為雙胞胎的誕生是一種勢力分散,為避免日後拖累家族眷屬,必須一開始就将其中一名殺害,獨立一個孩子繼承家業。
戰國時代也是如此,距離人們舍棄刻闆印象,掙脫思想束縛的日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近日,繼國家族誕生了一對雙胞胎,家主又驚又怒,看着剛出生的孩子的眼神,好似見到長着獠牙與鬼角的怪物,理智尚存的家主胸膛劇烈起伏,思路驟轉挖掘最佳方針。
果然還是殺了吧!從源頭着手,熄滅罪惡的火苗。
勉強壓制灼燒心房的怒火,家主向旁人确認新生兒的出生順序,轉頭命人将晚些誕生,皮膚長有詭異斑紋的嬰兒抱走處理幹淨。
妻子叫住了欲抱起其中一名嬰兒的下仆,滿臉不可置信地質問她的丈夫。
家主起先出言安慰,試圖跟剛生産完的妻子講道理,在他們這種武士家族中不可能兩個孩子都留下。
妻子無法接受,無論家主怎麼勸都表示要力保兩個孩子,家主身為武士家族的掌權人,哪能由身邊的女性幹涉決定,一發現講不通就幹脆闆着臉命下人直接帶走孩子。
“他們都是我的孩子!你敢殺他!”
臉色蒼白的女人一掃虛弱無力的姿态,表情猙獰地發起瘋來,她的手死死抓住丈夫的衣袖,整個人有撲上去的傾向,兩名協助生産的女性一起出手也拉不住。
“夫人!”
“夫人請您注意身體!”
“放開我!!”女人聲嘶力竭地吼道,“不許殺他!你們都不許殺他!誰要想動他們得先踏過我的屍體!!”
女子不顧一切的瘋狂讓他的丈夫打消念頭,主動退一步承諾不取孩子性命,但長子的地位仍需維護。
“待緣一年滿十歲,我會将他送往寺院出家為僧。”
并非商量,隻是單純的告知,此舉是為了避免日後兄弟兩人為奪權而互相傷害。
女子沉默半晌,順從地垂首接受了,她也清楚不能再要求更多。
隻要生存的權力未被剝奪,便心滿意足。
被當作繼承人培養的繼國岩勝從小錦衣玉食,他住在舒适的房間,睡最柔軟的被褥,身上的衣服貼着皮膚也不會給他帶來粗糙的感覺,飲的茶水、吃的食物都是家族能弄到最好的食材,就連教育也是,他的父親不惜花大錢也要給他聘請最優秀的老師。
他的弟弟住在狹窄的房間,岩勝去過幾次,找緣一玩時瞅了幾眼,他合理懷疑緣一住的房間之前是用來放置雜物的倉庫。
許是明顯的差别待遇,導緻緣一比他更依賴母親,他時常看見弟弟依偎在母親左側。
年幼的岩勝覺得緣一很可憐,繼承人的教育艱深困難,他會在難得的休息時間裡帶一些玩具和緣一分享。
岩勝手裡拿着表現好當作獎品得到的花牌,花牌是一種純粹娛樂的紙牌遊戲,兄弟倆坐在榻榻米和障子門外的緣側,繪制不同花草圖案的紙牌整齊排放。
岩勝專注地解釋花牌規則,緣一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兄長認真的側顔,直到沉重且刻意的腳步聲響起。
“……糟糕!”
岩勝焦急地整理散落的花牌,緣一也跟着拾起紙牌遞給兄長,然而還是趕不上父親的速度。
“岩勝!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離你的弟弟遠一點!”
怒火中燒的男人給了岩勝一巴掌,力氣大到孩子重心不穩倒地,他粗魯地扯過岩勝,将他帶離緣一身邊。
岩勝不敢說話,捂着腫起的臉頰,偏頭看着緣一。
穿着粗糙衣服的男孩面無表情地跪坐緣側,安靜注視父親與兄長一同離開的背影,他獨自一人留在原地許久,動了動僵硬的指尖收拾紙牌,一張張疊好,緣一看着紙牌發呆,不一會兒就有仆人來到他面前,二話不說取走花牌。
繼國家主對他的兩個孩子待遇截然不同,全部的資源集中在長子身上,岩勝每日課題就是如何提升自己,緣一則是處于放養狀态。
緣一知曉,他的母親是個非常虔誠的人,希望世上再無紛争持續不斷地祈禱,自出生起他就沒有開口說話,母親誤以為他失聰為此操心,特意制作耳環狀的護身符贈與他。
緣一很健康,聽得見也能說話,他隻是不想說而已。
有一個待他好的母親,和一名溫柔關照他的兄長,緣一覺得隻是這樣他就很幸福了。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
岩勝習慣在庭院練習揮刀,當他發現緣一在松木下不知站了多久,無聲無息的靠近宛如蔓延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的暗影,讓岩勝感到毛骨悚然。
那一年,是他的弟弟初次開口說話。
緣一說自己也要成為武士。
岩勝對此不以為然,他認為離不開母親的緣一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不具備成為武士的覺悟與資格。
但是,仿佛對之前許下的誓言負責,每逢岩勝進行劍術訓練時,緣一總會站在旁邊看。
劍士一時興起給了緣一一把袋竹刀,簡單講解刀的拿法和姿勢,就叫緣一向自己發動攻擊。
那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岩勝睜大眼紀錄下當時的畫面,至死再也沒有遺忘。
緣一總共揮了四刀,擊中劍士的腹部、胸部、頸側、腳踝,劍士當場倒地昏迷不醒。
他那麼努力,至今未曾擊敗過的人,轉眼敗給了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