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這一切都很不對勁。……太熟悉了。
艾德還記得在老舊飛船看到的景象,潔白的牆壁上挂着的時鐘,其上刻有均勻十二個刻度。
甚至是他不知原因就能聽懂并使用的語言,就像是漢語和英文的詭異融合。在這個身體的記憶之中,艾德能看見一小部分的文字,那是一個個有着具體釋意的文字,有些有着象形的特點,有些則是單獨的引申。這是一門和漢語一樣極度準确簡潔的語言,但在字體上卻有着英文的圓潤傾斜。——或許是這具身體本身的書寫習慣,但也不可否認,這門語言的造詞有着很濃重的英文特點,它習慣在其後加些後綴表示相近的釋義。
他眯了眯眼,似乎對那個讓人有些絕望的猜測有了肯定。
艾德不相信在未來,人類會放任科技停滞,放棄高效的機械而改用人力。
但凡講一點平等,以此前他看到的那種飛船的科技,都不至于變成這樣。
這個世界很不公平,更不穩定。
這個世界的人類明明擁有了超光速航行的能力,卻放任着人類生産的停滞。在這顆星球,艾德可以确信,除開這座巨型電梯以外,其他的所有科技遠遠落後于他的時代。
就像是一座巨型養殖場……艾德睜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如果這顆星球僅僅是為了繁衍人口,那麼這或許是最好的方法。
給人類一個極度壓抑的環境,卻又能讓他們勉強存活。出于基因的本能,他們會開始瘋狂繁殖,以保證基因的延續。——如果沒有教育的話。
它給艾德一種錯覺,似乎隻是需要一點小小的引導,這點火星就可以引爆整個世界。而這種被壓抑的程度被很好的控制在了勉強不徹底爆發的程度。
而現在,在和那個幻覺裡的唐代斯伯爵聊過後,他忽然有了些隐約可以感覺到剛剛誕生不久野心——或許是伯爵身體裡對他殘留的影響,這讓他很好奇:未來的人還有敢奮力反抗的勇氣嗎?如果條件允許,為這裡的人提供一些小小的暗示,他們掀起的叛亂會發展到什麼程度?
不、不……你現在用的是你的身體,它的外貌,它的體魄,都和你一模一樣。我不該犯這麼大的險……艾德低着頭盯着生鏽的電梯底部,陷入沉思。
在他的世界,有深深關愛他的親人,他漸漸衰老的父母……他們不能承受失獨的痛苦,他高齡的爺爺奶奶也不該陷入失去至親的痛苦。如果他在這裡死了,他是否會在那個時間死去,還是說會有另一個人在替代他在過去的誕生。
這裡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不敢賭,為了親人,他必須盡快找到回家的方法。
巨型電梯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引起了電梯内部一陣小小的驚慌。
目的地要到了。
刺眼的白光從電梯剛剛打開的門縫中透過,讓長時間呆在黑暗環境下的人們眼前一花,條件反射似地閉上眼。
獄卒驅趕着電梯内部的犯人,用棍棒,用刺槍。這個獄卒大聲嘲笑着:“渣滓,滾吧,這是你們最後的歸宿。”
艾德順着慌亂的人群往外走,或者說是裹挾更為恰當。他第一次從巢都最底層向上看——無數混亂的地下軌道交錯着,裡面是巢都底層的民衆的安居之處,其上是無數個尖塔。就像是一顆顆參天大樹,它們生長在血肉和苦難之中,飽飲鮮血。
他大概意識到了巢都底層群衆的地位:供給者,那些高舉尖塔的貴族們的養料。他們是根須,是供巢都運轉的必須耗材,但唯獨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他們被剝奪了人的權力,人的尊嚴,從事着最為勞累和苦難的工作。不隻有他們這波犯人,更多的是普通人。
這是對人的亵渎,艾德不知為何有了一股無法消解的憤怒。那種自從他成年之後就不曾有過的沖動易怒又一次席卷了他的腦海,他曾經對抗的敵人,他的影子,他的本性,憤怒地在他的内心重燃,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