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艾德。我已經讓笑高樂把你的嘴封住了,别來打擾我這個将死之人的回憶。你可以聽,也可以繼續睡,反正我隻是将我遭遇的展示給你,或許這能幫你做些什麼。在我說完之後,你就可以肆意地展示你那些過于無禮的開朗了。】
【我因複仇而生,我是艾德蒙·唐代斯,我将自己視為第二個基督山。】
【救贖和我以及邊緣星系毫無幹系,我和其他生存在邊緣星系的人不過是靠的那些過于極端的情感。仇恨和貪婪,暴怒和偏執,在這裡,似乎也隻有這些過于強大的情感能讓人類逃離因為過于逼近亞空間的邊緣星系而産生的靈能污染。】
【因為我的天賦,我見過太多悲劇——我不肯相信人類能真正團結起來,在沒有一個人、或者神的帶領下。我嘲笑着過往典籍裡面的那些自我犧牲的聖人:他們可笑地相信人類僅憑道德和信仰就可以建立秩序,在缺乏強權的控制下。】
【但我試驗過了,我曾經在一顆近乎不怎麼受亞空間影響的星球上這樣做過,也因為那一次的結果,我被獵人盯上了。那顆星球沒有名字,在星圖上不過是個代号,不像邊緣星系那些星球一般被賦予了人類的期待。】
【那顆星球的科技和人口和你的時代差不多,在那裡,有很多個能被你們的概念定義為國家的組織轄地。當然,也有着并不受強大組織控制的地點,按照你們的話說,大概是“帝國主義的薄弱點”。】
【就像所有故事的開頭一樣,我那時也充滿着熱情,彼時我的仇恨也僅限于法斯蘭德個人。】
【在閱讀了一些書後,我以為我掌握了真理,我以為我将會給那些像我過去一樣被壓迫的人民帶去希望。】
【我帶領着那些被壓迫的民衆推翻了當地的管轄組織,然後在那顆星球上建立了一個勉強稱得上算是繼承了共産星際的“國家”。】
【在建立了那樣的政體後,我深知我不擅長管理,也不擅長去規劃什麼。在那個政體逐漸穩定下來後,我就讓一個信仰着那個理想的人,一個比我更擅長當領袖的人代替了我的位置。而我開始打算将這樣的理想傳播到整顆星球,整片星域,整個宇宙。】
【就在我安排好那個政體不久,處于銀河邊緣的【母巢】有了異動,蟲群是彼時人類生存最大的威脅。】
【即使我憎惡僞神,但我仍舊響應了祂的号召,我登上了一艘能超光速航行的艦船,和其他戰士一起前往主戰場。】
【那是一段殘酷美好的記憶,我和我的同伴們都為了人類而戰,在那裡,我們跨越的文化和思想的差異,跨越了階級,跨越了超凡者和普通人的差異……我們堅定着我們守護人類的信仰,在蟲群看似永不停歇地進攻下毫不退卻。】
【在超光速引擎作用下,在我們短暫交流後,我才得知我們竟然都來自不同的時間段。此時此刻,我們都是為了同一個信念而戰鬥,我們前所未有的團結在了一起。】
【赤紅色的鮮血近乎染透了位于銀河邊緣的星球上的戰場,那些我們曾駕駛着的艦船也因為蟲群的攻擊破碎,成了永寂的、獨屬于死者的墓碑。】
【我在那場戰争中有了幾個好友:有的不善言辭,有的表裡不一,有的活潑開朗……在我榮獲爵位的那場戰鬥裡,和其他戰團一樣,我們陷入了絕境。在星際時代,因為缺少食物餓死,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确實我們那時的真實處境,最早期,我和我的戰友尚且還能有屬于帝國生産的食物作為輔食。科技已經斷代,我們有着超光速的引擎,但在艦船上卻沒有可控的能源作為生産食物的消耗。那些物資需要從帝國農業生産區運來,但途徑卻是躍遷,這就像是一條被蹦到極緻的細線,隻要蟲群進化出了躍遷的能力……】
【很不幸,有了亞空間之後,一切的事似乎都往最壞的方向行進。】
【蟲群像是被所謂“天命”眷顧一般,極其迅速地發現了這個弱點,然後猛然切斷了補給點。而在之後,我們在斷絕了食物和醫療補給後,一開始,我們選擇食用被打碎的運輸工蟲内含有的生物質,就像是濃痰一樣惡心粘稠。幾天後,或許是那個恒星系中,我們目睹了幾次晝夜的變化後,蟲群演化出了更小的運輸工蟲……或者說叫寄生蟲更加恰當。】
【那些該死的蟲子,它們藏在了生物質裡。】
【我還記得,我的一個朋友,好像是蘭斯……?或者斯蘭德?大概是這樣類似的發音,那個小夥子,那個總是在戰鬥之餘總喜歡和我們講笑話的開朗的普通人,總是說着等他回去後就和他暗戀的人表白的年輕人,那個總是想逗笑我的固執的家夥……】
【在一次我們擊殺運輸工蟲後,在他還沒咽下生物質的時候……他突然開始嘔吐,先是吐出了兩指粗的無甲殼的白色蟲類,然後嘔出了像是長出了甲殼的内髒,然後他異變了。那個開朗的小夥子還留着人形,但卻長出了複眼,他的皮膚也被細密的肉色鱗片籠罩。他一邊因為蟲族的控制向我們求饒,而一邊對我說:“唐代斯,殺了我,看在我經常煩你的份上——快、快,我的腦袋裡有東西,不要相信它!”】
【我清楚地記得我那次使用了永夜的力量,那代表着禁忌,按理說我的戰友都該舉報我。但在我用光劍殺了他的時候,目睹了我使用禁忌力量的戰友卻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而他、我親手殺死的朋友嘔出鮮血,嘔出了因為我那因為湮滅的力量而破碎的、位于他的大腦處的寄生蟲——連帶着他的大腦碎末。】
【他死了,因為我的力量死于痛苦之中。我很清楚:我用物理的手段也能清除它,即使他會死,也不會如此痛苦,甚至連靈能都被我的力量碾碎。但我不敢賭,我無法确認他身上的寄生蟲是否會借助該死的靈能寄生在其他人身上,為了避免這一點,我必須徹底殺死他。】
【在那之後,我忽然意識到,或許我身上來自永夜的力量并不是個秘密,在戰鬥中,或許他們已經發現了我因為永夜而顯得過于高效的屠殺蟲族的表現。我的戰友依舊和以前别無二緻地對待我,我和他們也時常在想:如果戰争結束了,在等幾年,再過一段時間……如果超光速的航行導緻我們回到各自時間點差異并不大,我們可以一起聚聚,一起用餐,一起開那些缺乏幽默的玩笑。】
【即使生物質有存在寄生蟲的可能,但我們因為食物稀缺仍然繼續食用。我殺了我的戰友,然後獲得了可以分辨那些寄生蟲靈能的感知,我可以開始确認我的戰友們是否感染,然後在他們即将開始異變之前……殺了他們。】
【我和他們說了我的想法,他們也同意了我在他們即将異變之前殺了自己。但幾天後,我發現那些寄生蟲進化了太多,我所擁有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殺死它們——我已經不能保護我的戰友,我已經做不到在他們感染後清除那些該死的寄生蟲。它們一旦進入人體,就會選擇直接寄生在腦幹,利用靈能在一瞬間就替代原本腦幹的功能,它們已經能主宰一個人的行動。】
【在食用生物質意味着急速死亡,但那顆星球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人類和蟲群。】
【屬于人類的道德讓我們踏不出那一步,即使那意味着我們獲取了幹淨的食物和水源。人類如果放棄人性,那和蟲族還有什麼區别。】
【常識告訴我們,因為兼顧戰鬥蟲群的機動性,它們的節肢裡的肉類雖含有劇毒,但卻并不會影響人類機體本身的行動。】
【即使那意味着持續食用會緻死,即使那會讓我們的每一次揮劍和行進伴着無法消除的劇痛。但我們經過了基因改造,相比過去剛剛踏入星際時代的人類,我們至少不會因為劇痛而導緻動作變形,更不會阻礙我們的行動。】
【那些搭載着重型武器的艦船沒有超光速航行能力,而躍遷已經被蟲群阻斷……我們就像尚未踏足星空的人類一樣,主要在陸地上戰鬥。】
【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擇手段地讓蟲群拖慢腳步,為屏障的設立拖延時間,為屏障的建立設立一個尚且沒有完全被蟲族侵占的坐标,而我們所在的星球就是其中的一個錨點——白晝将蟲群阻攔在了這片戰場,也将阻攔處于物質宇宙的蟲群進入亞空間和母巢彙合。屆時,我們将又一次航行星海,和它們在星海中死戰。】
【我們和蟲□□戰了很久,或許是幾個标準月,或許是一個标準年……在漫長的戰鬥中,我還活着,我和我那些幸存的戰友們依舊在并肩作戰。大概是在屏障設立的前一個标準月,我們發現連戰鬥蟲群的節肢中也開始出現那種寄生蟲……所有我們殺死的蟲族裡,全都有這種東西。】
【然後……我們開始同類相食。】
【亞空間詛咒着這個亵渎的行為。而這裡,亞空間依然存在,它因為我們的鮮血和苦難前所未有的迫近。】
【我和幾個還幸存的戰友活到了那個時候,因為信仰,因為仇恨,我們依舊沒有後退……我們撿起了剛剛被蟲群節肢切斷的同伴的屍體,我們撕扯着死者的血肉——甚至因此癡迷。在經曆了漫長的艱難戰鬥後,在我們使用了那些需要用盡全力才不會因為人體自然反應而嘔出的異常食物後,你知道的……】
【同類的血與肉對我們來說就像是珍馐一般,純淨、甘甜、多汁、肥美——尤其是那些被我親手殺死的、還沒有開始異變的同伴。】
【我的大腦因為難得的正常食物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但我的靈魂,如果我加入永夜還有的話,卻感到我的一部分在急速地消失。我犯下了不容原諒的罪孽,但我那個沉默寡言的同伴卻安慰我說:“唐代斯,為了繼續戰鬥,你要比我們吃得更多,你是唯一的希望,你比我們更有活下來的價值。為了戰争,為了阻攔蟲群,你不用自責。他們都不怪你,他們和我們一樣都希望你在戰争結束後能好好活着。恨能讓一個人在絕境中活下來,但愛能讓一個人從因為恨導緻的悲怆裡脫身……我們希望你最後能找到屬于你的救贖。”】
【我的同伴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直到此時,我才發現他的異常——他似乎已經快要因為營養不良餓死了,他太瘦了,也太虛弱了,甚至于無法舉起他常用的遠程武器。他在往死亡的領地奔去,而我無能為力,我隻能活生生地看着他在生與死的界限中,在亞空間的呼喚裡……和我死去的戰友對話,和我這個還活着的人對話。】
【也許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他開始勸我,開始和過去那些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戰友那樣勸我放下仇恨,勸我去像個貴族一樣生活——我們的戰功足夠我們中每一個活下來的人當伯爵。】
【我也以為他會和我過去的同伴一樣讓我殺了他,然後食用他,繼承他的還沒損壞的便攜醫療裝置……不過那些醫療裝置在這時和我腳下的蟲族屍體堆得一樣高,如果我再繼承一次,大概在屏障完成後,在一艘接應我們的飛船裡是放不下的。】
【但他沒有,他能聽見亞空間貪婪的呼喚,他也和我一樣在戰鬥中知道亞空間對人類有多大的惡意。他知道死在我的手上會得到解脫,即使這意味着他那信仰的白晝之主複活不了他自己;他也知道亞空間會讓他永世不得解脫,尤其是在他是個白晝的【苦修士】。】
【我所在的戰團有幾個超脫者讓我殺了他們,在亞空間即将徹底感染他們之前,在我那些屬于普通人範疇的戰友快死光的時候。我有時很厭惡我是個超脫者,如果不是,我就不會見到亞空間和蟲群共同進攻的景象,也不會有機會聽見、看見他們的慘狀。】
【我感到悲傷,但我從未想過放棄我的生命,我會繼承他們的願望,活着,然後對蟲族複仇。為此,我會不停地戰鬥下去。】
【我在那時也被他們發現了我是永夜的【湮滅眷者】,在我發現我的能力至少能減少一些因為寄生蟲而産生的傷亡後。我開始主動用我的力量殺死蟲族,然後獲得能感知它們的能力。我之前的隊友死在了一次蟲群突襲下,因為目前幸存下來的人過少,在某次蟲族進攻的間歇,我們和其他戰團進行了統編。】
【而我在那時認識了苦修士,一個瘦巴巴的、帶着荊棘手環的老頭。他沒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也沒有,我們都知道那樣做不過是增加又一次臨别的傷感。苦修士很強,他習慣使用一種古老的遠程武器,在我之前偶然看到的考古書上,那應該被叫做弩。】
【我們喊彼此道途中的階段名稱,我喊他苦修士,他叫我眷者。苦修士和我說他信仰阿蘭德,在宗教典籍裡被尊稱晝之王,我沒怎麼讀過那種缺乏理性的書籍,也分不清晝之王和白晝之主的區别。在我和他偶爾的交流中,他時長因為我對于靈能認知的匮乏而感到惱火,我也因為他的信仰感到困惑。他喜歡罵我“沒有信仰的瘋子”,我喜歡嘲諷他是“缺乏主見的狂信徒”。他說我缺乏信仰和道德,我說他缺少一些必要的智慧。我們彼此争執不下,但卻在戰鬥中配合默契:在我沖上去和蟲□□戰的時候,苦修士會幫我打穿偷襲的蟲族;在他集中精力暗殺首腦蟲族的時候,我也會在一旁清理圍過來的蟲群。】
【雖然那個倔老頭總是讓人困惑,但他是個堅強的同伴,即使我認為白晝崇拜會讓人類變得軟弱……或許在他心中我也差不多,但我們沒時間相互确認。如果他和我都活着,我想我和他會是不錯的友人,或許如果那場戰争不那麼殘酷,在他們的鼓勵下……我大概真的會和艾德蒙·唐代斯一樣,在等待着獲得屬于自己的希望和救贖。】
【也許是因為戰争過于殘酷,也許是因為那時還幸存的戰士十不存一,有一小部分人開始主動食用蟲族屍體上的一些用于緻幻的化學和亞空間相結合的某種器官。他們都在盡量轉移已經持續了超過三個标準月的持續的神經痛,那種仿佛是一把把利劍插入骨縫的銳痛。我能理解他們,為了繼續保持行動的可能,這或許是一次相比于直接食用蟲族的劇毒肉類更加小一些的犧牲。】
【但我沒那麼做,我的大部分戰友也一樣,我總覺得隻有這種苦難才能讓我銘記我的那些死去的同伴,才能……讓仇恨和信念繼續支撐我揮砍我的劍刃。而苦修士,他固執地認為這是他信仰的主的恩賜,是他為了達到意志的高峰的一種必須的苦難。苦修士建議我和他們一樣做,他解釋說我缺少了對偉大者的信仰,僅僅因為自我的信念和仇恨會讓我走向必死的道路,而我現在的狀态并不太值得亞空間付出極大損失來感染。簡而言之,他認為我會屈服在沒有任何代價的幻覺中。】
【我告訴他我認為一個人的意志足夠抵抗我已經習慣的痛苦,如果一個人必須要借着某種手段轉移他的苦難,那麼在做出這種行為的那一刻起,那個人就不再可能在探索的道路上前進,更不可能在如今的戰場上活下去。】
【苦修士沉默了很久,我們直到在之後阻攔了蟲群沖鋒後才接着交流。他和我說:“亞空間快降臨了。”我到了那時才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大概是在暗示我因為一個決定失去了可能會有的短暫快樂,幻覺可能帶給我的、在這片無休無止的戰場上不可能存在的安甯。】
【也就在之後不久,在又一次擊退遮天蔽日的蟲群後,這顆星球的晝夜交替停止了。你見過整顆星球變成一塊黏糊糊的血肉造物的樣子嗎?原本澄澈的暗紅天空被詭異的雲霧籠罩,給我們投射着每三秒變換一次的色光;遠處的山峰變成了流淌着腥甜血液的、屬于土地的乳|頭;而彼時我正踏着的土地變成了充滿了肥碩的、缺乏攻擊性的乳白色寄生蟲的濕軟苔藓和肉泥的混合物。甚至當我擡腳的時候,土地中不時冒出的眼球還大張着嘴咬住了我的靴子。】
【那些借着幻覺轉移痛苦的人也在那一刻變成了被亞空間俘獲的奴隸,我們的同伴變成我們的敵人,那些我們彼此之間相互精進的戰鬥技藝變成了傷害同伴的絕佳手段。】
【我第一次因為我過去的戰友被我殺死這個前提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