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簽的都是生死契約,一旦被遣退,便不會再有人雇傭,以防被對手收買害命。
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蔣淮問自己。
諾丁護衛所言并沒有什麼值得疑慮的,而且自己也好好地回到府中,又有什麼損失值得讓他失去這個優秀的護衛嗎?
沒有。
蔣淮随手選了二,揮手讓諾丁退下。
象征着時間的西陸神像,環抱着圓形的黃銅鐘面,矗立在柔軟的地毯上,嘀嘀哒哒地帶走時間。
時間越發的晚了。
蔣淮獨自坐在長長的餐桌上,白色的桌面中間擺放着燭台,上面點着數支散發着黃色光暈的蠟燭,輕柔的香味随着火苗的燃燒發散在空氣中。
蔣淮看着鐘擺擺動。
他的父親在外面忙碌已幾天沒有見面,而母親也罕見地沒有在家陪他共進晚餐,隻讓仆從傳來口信說今夜不回來。
他切着白色餐盤中的食物,讓它們成為完全一緻的大小,才慢慢送入口中,緩緩地咀嚼吞咽。
飽腹過後,他用餐巾擦拭着嘴唇,用旁邊的濕巾擦拭幹淨雙手,站起身子,坐在客廳中。
晚風吹過,撩起了他的發絲,落在臉頰上。
蔣淮坐在沙發上,坐姿端正,他的睫毛長長的很是好看,藍色的眼珠倒映着月色,看着被星空籠罩的大地。
仆人都退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偌大的家裡,安靜極了,隻有風吹動薄紗的聲音和他自己的呼吸聲。
雙瞳仁少有的有些柔軟的迷茫和無神。
打開的書放在掌心,攤開的書頁被風吹過了幾頁。
鼻息飄過暗夜的花香。
單薄的衣衫護不住身體的溫度,他的身體感到一點點涼意。
就這樣坐了一夜。
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金紅色的光線灑滿了世間萬物。
蔣淮眨了眨幹澀的眼睛,輕緩地将書放在桌上,然後起身走進房間。
他躺在床上看着潔白的天花闆,思索着自己存在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他想了很久,很多年,卻完全找不到答案。
時間的流逝,那般安靜。
蔣淮感受着自己清淺的呼吸聲,他的腹部随着呼吸起伏着,心髒也沉靜地跳動着。
一下一下。
嘭嘭嘭。
又深又淺,又輕又重。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帶着輕盈又溫柔的節奏。
是我的母親回家了。
蔣淮垂下眼簾,任由睫毛蓋上視線。一切又歸于黑暗。
“吱呀——”
門被推開了。
床榻的一側因重量而微微塌陷下去。
蔣淮能夠聞到幾不可聞的香氣,以及逡巡在他臉龐上的視線。
經過一天一夜,那香氣已然淡了不少。
雛菊綻放過後,敗落了,便也失去了它特有的溫暖和芬芳。
一雙保養得細膩柔軟的手,覆蓋上蔣淮的臉,細細地描繪着他的五官。
良久,伴随着一聲輕歎,落下的是一滴落在臉上的冰冷的眼淚。
莉蓮内心那充沛的柔軟情感,幾乎要從那滴眼淚中溢出來。
眼淚順着蔣淮的臉頰随着頰骨的弧度滑落,然後落入散落的黑發當中,莉蓮的手從淚痕處擦拭着。
她在蔣淮的身邊呆坐了許久。
在最後,她的手指自他黑色的發絲中拂過,為他掩好被子,關上了房門,走了出去。
“啼哒,啼哒——”
腳步聲漸漸遠去。
·
接下來的日子裡,家主肯尼斯仍舊忙碌得不見人影,而莉蓮突然熱衷起聚會,與各家的夫人們膩在一起,在家的時間也大大減少。
連昆汀都很久沒有拜訪了。
在蔣淮的吩咐下,如非必要,仆人從不敢主動打擾。
這是十幾年來,少有的獨處的時候。
肯尼斯和莉蓮對他的關懷滲入了他所有的生活,充滿了熱切的愛意。
他們關注他,最新的服飾是否裝滿了他的衣櫥,每日的餐點是否符合口味,朋友有沒有邀約他一同外出,琴聲中流淌的是快樂亦或憂郁,日光多久未覆蓋他的周身,幾日未曾外出。
而昆汀自從相識之後,無論蔣淮願不願意,都執意地要闖入他的生活,帶來了熱鬧的喧嚣。
蔣淮的世界裡,來來回回閃爍着身影,有人長久地留在他的身邊陪伴着他,不曾離去,有人一閃而過,在他的腦海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本應适應了被家人和昆汀圍繞的日子。
但是他發現,他并沒有因為陪伴而帶來愉悅。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他屏息已久的沉悶得到松懈。
蔣淮并沒有感到孤單,卻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久違的熟悉的輕松,讓他可以沉浸在獨自一人的世界中。
仿佛他天生就應該一個人。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神像都露出包容的笑容,伊雅虔誠地跪拜在地,一切凡世的煩惱在此刻都褪色。她的旅途在此刻停止了,當她回過頭的時候,夕陽在遙遠的山脈中降落,沉重的大門緩緩關閉,發出了轟鳴,她的内心波瀾不驚。她是一個孤獨者,不願與這個世界相容,她不愛、不恨、不喜、不悲,她就是虛無,早該消散,不該打擾這個繁雜的世界……”
昆汀的拜訪打斷了他的閱讀。
放浪不羁的昆汀,在繼承了家業之後,臉上多了幾份威嚴。
棕色的長發被盡數向着腦後束起,露出英挺的面容。
他的瞳仁如翠竹一般的色彩,此刻卻沉澱着肅穆,嘴角也少有的沒有勾起,緊繃着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蔣淮感覺到身邊的位置一塌,昆汀坐了下來,倚靠得很近,他可以感覺到透過襯衫傳來的溫度。
昆汀的手臂環抱過蔣淮的肩膀,将頭靠在他的肩頭,聲音帶着溫柔。
“我親愛的尼爾,可憐的尼爾,”昆汀慢慢地說着,氣息吐露在他的脖頸上,“你的父親肯尼斯家主因涉嫌造價與雇兇殺人,被國王下令抓捕。而你的母親莉蓮夫人四處奔波也無法改變這個命運,未免再讓家族堕落丢臉,已被請回母族做客。”
蔣淮的腰闆挺直,眼神落在遠處,他有些迷茫。
昆汀的聲音太近,近到讓人聽不分明。
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擋住了他的視線,昆汀的雙手捧着他的臉,不知何時,當初的少年有了成年人的輪廓和冷酷。
“我的尼爾,衣食無憂、無憂無慮的尼爾,突然無依無靠了。”
“你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