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剛剛遇到伽一。
蔣淮想起從前的某個時刻,伽一曾經乞求昆汀請醫生為他生病的母親,他不過是個不得寵愛的私生子,還不會說話不認識任何人,沒有錢。
所以他走投無路地跪在地上,尊嚴盡失地請求昆汀,卻遭到拒絕。
那時候的蔣淮面臨了的選項同樣有三個:請求昆汀幫忙;偷偷幫助伽一;冷眼旁觀。
冷漠的他,看着滿臉塵土的伽一,看見他倔強的臉和幾乎要滴落的淚水,不知為何,心底突然有種奇異的沉悶感,他從前從未體驗過的奇異的感覺。
突如其來的沖動,讓他選擇了幫助。
被拒絕的伽一被昆汀關了起來,他的母親不過是引誘埃德加背叛了主母的情婦,現在落得無人看管、凄涼死去的下場,昆汀十分滿意。
他并沒有派人去查看伽一母親的情況。對他而言,那不過是個過氣的情婦,并不值得他關注。
昆汀更喜歡的是逗弄折磨這個私生子,看他毫無辦法地在自己的手心裡撲騰。
蔣淮讓仆人照看了伽一那位無人照看、昏迷不醒的母親,帶去了醫生和金錢。在她好轉之後,仆人便如一開始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回到了蔣淮的身邊。
在那段時間,伽一被昆汀關在房間裡,好吃好喝供着,卻不讓他出門半步,後來還因為逃跑被打折了一隻腿,内心備受煎熬。
短暫的恍惚之後,蔣淮迅速地做出了決定。
他很清楚如果把孩子交給商家或者審判所,這個年幼的孩童将付出的代價将十分巨大。
據他所知,盜竊會被砍去五指,殘缺的人能夠在這個社會做什麼?他生病的母親或許也将因此喪命。
蔣淮讓侍從拿了賠償的錢币給暴跳如雷的店家,然後把孩子抱上了車。那個小孩兒因剛剛的撞擊正昏迷了,額頭上被打出的傷口流出了鮮血。
蔣淮帶着他回了家,請來家族醫師為他看病。
小孩的傷口被白色的紗布包裹着,顯得更加弱小。
蔣淮看了幾眼,便離開了房間,留下了一個仆從在房間裡照顧這個孩子。
沒過多久,那個孩子便醒了過來,他請求着,想要見救了他的尼爾少爺。
在看到蔣淮的那瞬間,這個小孩便翻身下床,沖過來想要抱住他的大腿,但是被身邊的随侍一腳踢開了去。
“你是否有什麼事想要求我?”
蔣淮盯着孩子的眼睛,問。
他的聲音清冽又幹脆,沒有一絲波動,聽在耳中顯出獨有的冷漠。
小孩被踢得在地下翻滾了幾下,然後便跪着祈求:“尊敬的少爺,感激您救了貝克,求求您救救我的母親吧。”
“走吧。”蔣淮随意地回答道。
叫貝克的小孩似乎對他什麼都沒詢問就直接答應感到不可思議,一雙大眼睛呆愣着看着蔣淮。
蔣淮斜睨了他一眼,皺了一下眉頭,藍色的眼睛裡帶了絲不耐煩:“快點,不然我就反悔了。”
“好、好的,謝謝尼爾少爺!真的很謝謝您!”
貝克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屏着氣息向面前形容昳麗卻冷淡如水的少爺道謝。
蔣淮感覺有些奇怪。
從這個小孩口中訴說着感激,但卻看不出激動,孩童的身體卻戰栗着,似乎充滿害怕恐懼。小孩低垂着眼睛,不安地眨着,兩隻小手繳在一起,像是打不開的繩結。
蔣淮不懂貝克在害怕什麼?
但是遊戲的選項是不能違背的,他在這幾年已經體驗了太多次。
一旦做了決定就無法更改,他既然選擇了親自解決就必須親自去,看着他的困境被一一解決,否則就會遭受懲罰,直到規則認為問題已經被完美的解決。
他十分厭惡那種失去控制的感覺,内心的暴虐叫嚣着要沖出身體。
蔣淮低聲吩咐下人,喚來肯尼斯分配給他的護衛,讓他和貼身仆人跟随而去。
馬車帶着蔣淮和貝克以及醫師,駛進了貧民窟。
這裡從未有如何豪華的馬車來過,周圍衣衫褴褛的人們不由得圍了過來,又在侍從的驅趕下不敢靠近。站立在不遠處觀望着,盯着從雕刻着莊嚴家輝的馬上上走了下來的淸貴青年。
“請您跟我來。”
貝克埋下頭低聲說。他走在前方引路,腿上還有着不久前被暴打留下的傷,雖然裹上了藥,卻走得很慢。
路狹窄又髒亂,連接着無數破敗的房子。
不時地有人想要走到跟前來請求這位富家少爺的施舍,又被跟随的仆從趕走。
貝克在一處如同豬圈一般散發着惡臭的土磚房前停了下來,“就是這兒了。”
他躊躇了幾下,“不然少爺您别進去了吧,讓醫師進去為我母親看看就好。”貝克打開屋門,裡面一片陰暗,“我家沒有錢,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平時舍不得點。”
貝克的腳尖不安地在黃泥地裡旋轉,蠟黃的小臉繃得緊緊的。
蔣淮眯着眼看着眼前面露慌色的小孩,空氣安靜極了。
他沒有說話,沒有評判這裡的髒亂,也沒有嫌棄髒臭,身後的仆從都忍不住掩住摳鼻。
蔣淮擡了擡下巴,示意醫師進去為病人看病,自己也面色不變地跟着醫師走了進去。
貝克低下頭,盯着地上的泥巴,兩個手掌自破爛的袖口垂下,漸漸握成拳頭。
“少爺,我點一下燈。”
他擡腿走進破屋子,擦了擦油燈旁的打火石,黃色的火焰伴着些許的煙氣燃起。
微弱的油燈被點亮,貝克單手拎着生了鏽的燈盞,靠近床鋪。
一位瘦骨如柴的婦人躺在肮髒的被褥之中,失去光澤的金色長發如果幹草一般披散在腦後,蒼白又衰老的面容帶着病态,嘴唇幹裂似是許久未進一口水。
醫生仔細地為婦人查看,貝克的母親因長時間營養不良而非常虛弱,在感染了風熱之後,一下子一病不起。在仔細翻看之後,蔣淮命奴仆喊來了另外一輛馬車,背着婦人随醫生去西路醫院。
貝克并沒有跟着他的母親一同前往醫院。
他看了一眼身邊低着頭仍舊舉着燈盞一言不發的貝克,問他:“除此之外,你還需要什麼幫助?你可以一并跟我說。”
油燈隻剩下一點點,那光芒在黑暗中閃爍,似乎下一秒就要熄滅。
油脂燃燒後特有的難聞的氣味萦繞而上,飄蕩在空氣中,幾乎讓人難以忍受。
貝克嗫嗫嚅嚅地回答:“還需要錢。錢可以拿來買東西,照顧我母親。”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蔣淮看着他怯懦的模樣,将提前準備好的一小袋錢币拿了出來,裡面有足夠的金币,還有零碎的銅币和銀币,都遞給了面前的小孩。
貝克包着紗布的小手顫抖着,他捧着蔣淮的錢幾乎要承受不住。
在油燈燃盡的那瞬間,貝克擡起了稚嫩的臉龐,水汪汪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在說着什麼。
可是蔣淮卻怎麼都看不清。
思維在一瞬間放空,眼前忽明又忽暗。
宛如失重的暈眩強勢地侵襲着他。
他的眼簾在黑暗垂下,長長的睫毛乖巧地蓋住冰藍色的眼睛,他的身體失去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