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仿佛穿越了時空,來到現在人的面前。隔着七十多年的漫漫長河,兩撥人彼此相望,相對無言。
謝塵道:“當年有多少木偶被封印在這裡?”
張為東道:“二百七十一。”
謝塵道:“那當年你們弄出了多少木偶?”
張為東道:“八百四十二。”
“!”林安驚道,“當年竟然犧牲了那麼多嗎?!”
張為東苦澀道:“那個時候的帝王陵多亂啊。”
蘇璟道:“他們配得上‘真人’這個尊稱。”
張為東道:“是啊,如果不是他們,犧牲的就是我們修士了。”
悲傷、敬意、眷戀……種種複雜的情緒映在張為東看向木偶的眼中。
一時沉默。
直到戚桃葉的聲音響起:“如果将木偶身上的封印解除,會發生什麼?”
張為東道:“應該不會發生什麼,但活偶就說不準了。”
戚桃葉若有所思。
謝塵道:“張為東,這個封印有什麼作用?影不影響後面的粉碎?”
張為東道:“這個封印隻是封住了他們的身體,隻要靈力足夠強大,不用解開封印也能将他們粉碎。”
謝塵道:“那就好辦了。晴岚君,戚小姐,你們怎麼看?”
蘇璟道:“就按照之前說的做。”
戚桃葉道:“沒錯。”
謝塵道:“那沒什麼事的話就開始幹活了,早弄完早回去。”
說着,他擡起腳走向那群木偶。林安松開攥住蘇璟衣袖的手,蘇璟也随之跟上謝塵。
擡手——伸手——落手——
不過幾秒鐘,一個木偶便成了一攤碎肉,枷鎖也終于脫落下來。
饒是林安從前見過許多次修士粉碎活屍的場景,此刻他也有些不忍看下去,而是選擇避開視線。如手起刀落,蘇璟和謝塵每向前一步,石壁旁的木偶便少了一個。他們的動作越來越快,直到一聲哭泣闖入衆人的耳中。
蘇璟和謝塵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其餘人也尋找着哭聲的來源。
哭聲來自張文德。
不知從何時開始,張文德竟匍匐在地,雙手捶地,大哭起來。
衆人面面相觑,蘇璟和謝塵也原路返回,盯着張文德看。
張文德的哭聲越來越大,竟開始磕起頭來:“我對不起你們啊!我有罪啊!是我害了你們啊!”
“師兄!”張為東老淚縱橫,幾乎跌跌撞撞地來到張文德身邊,“師兄啊,這不是你的錯。”
張文德突然猛咳起來,噴濺出黑色的液體。
林安看到蘇璟和謝塵對視了一眼,他突然想到之前謝塵說的話:“他倆很明顯有事瞞着我們,那表情藏都藏不住。”
帝王陵出事,怨氣四散,很多人死于非命,這些木偶也是衆多受害者之一。但帝王陵事件的始作俑者是永嘉帝,他貪于埋葬在帝王陵下的寶物,派人去挖掘,最後釀成大禍。而張文德,被後人尊稱為靈華真人的他,是解決了帝王陵事件的大功臣。
若說對不起的事,或許是因為這些木偶被修士服用回靈丹,又被操控着執行危險的任務。可事後卻不能入土為安,而是被封印和鐵鍊囚于地下幾十年,最後又被粉碎,連個完整的身體都不能留下。
這也許是張文德愧疚的點。
但林安還是感到奇怪,他倒不是覺得張文德不能有這種情緒,隻不過他認為張文德的反應有些太過激烈了。林安覺得,張文德更應該對小作坊的受害者感到愧疚,畢竟小作坊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本人。可是當初在璇霄丹台,甚至是在小作坊,張文德的反應都沒有很大,遠不如現在這幅捶胸頓足的模樣。
林安還在糾結時,謝塵已走到張文德身邊,道:“張文德,你知道斷指是在哪發現的嗎?”
張文德和張為東俱是一愣,擡頭看向謝塵。
謝塵道:“關于斷指那件事,當初你們聽到的一個細節是假的。”
饒是被膿瘡和膿液糊滿全臉,此刻也能看出張文德面上現出一絲驚恐。
謝塵置若罔聞,道:“斷指出現的地方并不在松江堰附近,而是在這附近。”
張文德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倏地瞪大了雙眼,臉上的膿液随着他的抖動竟一滴滴往下掉。他一把抓住張為東的手臂,驚恐道:“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這就是報應啊!老天這是在警告我啊!”
“師……師兄……”張為東竟也有些不知所措,結巴着不知道說些什麼。
張文德瘋了般,又猛磕起頭來:“老天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别再折磨我了,我已經受了七十年的罪了,我要被你折磨瘋了!放過我吧!我求求你了——”
張文德幾乎癱軟在地,張為東跪在他身旁,一個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一個頭發花白佝偻着身軀。兩個看起來如此可憐的老人湊在一起痛苦,這場景很難不讓人生出同情來。但此時此刻,沒有人上前去安慰他們或說些其它的話,所有人都站在幾步遠處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
張文德氣息不穩,阖上雙眼,似乎想以此逃避什麼。
周遭陡然沉寂下來,身後是一排排着白衣的木偶,地下是一攤攤斷臂殘肢,整個地下洞像是冬夜中陰冷刺骨的墓地,讓人毛骨悚然。
須臾,張文德再次睜開了雙眼,先是緩慢的,然後倏地睜大,仿佛是看到了什麼震驚或恐懼的東西。
“為東……”張文德突然道。
張為東顫着音“哎”了一聲,湊近了他。
“報應來了。”張文德喃喃道。
張為東一時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張文德又道:“你看現在,像不像當年永嘉帝死的時候。”
張為東一怔,随即一點點地擡起頭,對上了林安等人視線的那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一縮。電光石火間,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一變化。
“張文德。”謝塵走上前,蹲在張文德面前,“事已至此,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張文德對上謝塵冷漠的雙眼,卻一言不發。
“怎麼?你還想瞞?”謝塵冷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你們身上有事,都到這個地步了,你們瞞又有什麼用呢?”
張文德避開了謝塵的視線。
就在此時,蘇璟輕飄飄地抛出一句話:“張文德,你面前有那麼多木偶看着你呢。”
張文德頓時抖若篩糠,淚水裹着膿液往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