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雲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穿好了衣衫。房間裡燈火通明,把慕容竣的大紅色金絲百鳥朝鳳缂絲帳幔映得跟竈王爺的寶座似的紅光聚頂。
慕容竣披一件鶴氅,正坐在謝朝雲的身邊一臉擔憂地看着她。見謝朝雲睜開眼,便開口問她:
“你怎麼回事?幾天沒吃飯了?剛剛我叫軍醫過來隔着紗簾看過,說你中焦濕熱,脾虛氣虛,這是給餓的。我叫了廚房給你炒年糕,一會就能端上來。”
謝朝雲虛弱,連說話都沒有力氣,拼盡了全力也隻夠點點頭。謝朝雲頭也暈來眼也花,身下火燒似的痛。不知道慕容竣趁自己暈倒是不是繼續做了什麼,不然為何會痛得這般厲害?
很快,年糕就被端了上來。謝朝雲眼冒綠光,伸手就要抓筷子,被慕容竣給一把奪了過去。
“别動!我來喂你!”慕容竣說。
慕容竣掌控着筷子,一小塊一小塊地喂謝朝雲吃。
年糕是汴州人過年期間常備的東西,見慕容竣端出來一碟年糕,這是謝朝雲今年吃的第一碟年糕。謝朝雲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大年初三,還是走親訪友的時候。但今年這個年,整個汴州的人,都沒有吃上年糕。
慕容竣是在中原長大的,口味自然也是中原人的口味。謝朝雲吃着汴州口味的年糕,聽慕容竣純正的汴州人的口音,有那麼一瞬間謝朝雲開始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汴州,回到了謝府家裡,嘴裡吃的是過年時分每家每戶都會做的炒年糕……
心情突然變得有些難過,謝朝雲想問慕容竣為什麼要叛變,但是很明顯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慕容竣不會看在一盤年糕的份上就投誠李焞,以慕容竣的性格,在今天這樣時局難定的關鍵時刻,不論慕容竣是哪裡的人,他都一定會起兵攪動這天下大勢的。
謝朝雲餓急了,慕容竣的筷子還沒離開謝朝雲的嘴,一口年糕就沒了。謝朝雲催慕容竣快些,但慕容竣不為之所動。
“才剛餓狠了,切忌吃快,吃多。”慕容竣這樣說。
“食不厭精,脍不厭細。囫囵吞棗,踞案大嚼,那是村野莽夫。”慕容竣慢條斯理地說。
謝朝雲笑話他,你們北燕不就是莽夫嗎?裝什麼斯文人?
慕容竣聽言不悅,他說别人或許是莽夫并不能代表他也是莽夫:
“我身上流的也有中原人的血,我讀聖賢書,也是孔聖人的學生。就像今日我慕容竣起兵,不過也是順天道,安民生。如若我也是莽夫,今日就容不得你在北燕大帳裡妖言惑衆了,更不會允你十日之限容你們的殘部苟延殘喘幹些見不得人的事。”
“……”謝朝雲無言,合着自己随口一句話,還把他說生氣了?真是一個小氣鬼!
謝朝雲不準備與對方逞口舌之快,畢竟現在的自己正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
不過從慕容竣這一番話中,謝朝雲倒是聽出來了,慕容竣答應自己的“十日之約”似乎并非隻出于色迷了心竅。這讓謝朝雲免不了開始擔心起來,是不是慕容竣又準備了什麼陰謀詭計在等着朝廷軍?
謝朝雲想打聽慕容竣都知道了些什麼,接下來準備怎麼對付朝廷軍,但她不敢問,隻縮起了爪子一臉卑微又警惕地吃一口年糕瞟一眼慕容竣……
慕容竣被謝朝雲這鬼鬼祟祟的樣子給逗笑了,他說對面的人也是個聰明的,叫你過來當細作,莫不是秉承着“虱多不癢”的原則來的。反正他們想要騙我也不容易,不如直接派一個對我了如指掌的過來正大光明地壓制我?
謝朝雲啞然,她告訴慕容竣自己并不是細作,更不想壓制誰,自己充其量隻能算個說客。“再說一遍,三爺你其實并不了解我,你不知道我的想法,更不了解我的内心!”
謝朝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情緒是非常激動的。說實在的,她并不希望慕容竣死,更不想自己的爹死。柳氏曾說戰事起,謝朝曦會很難過,可殊不知最難過的是謝朝雲!
說句不好聽的,謝朝曦壓根就沒有想過謝家的死活,真正在乎謝銘在乎謝家的隻有謝朝雲!隻有在乎的人才會難過,這不就是了嗎!
如果慕容竣能及時收手,誰也不用死,自然皆大歡喜。可事情發展到現在,慕容竣已經收不了手了,十日後,一切終将見分曉。謝朝雲不希望慕容竣受到傷害,更不希望謝家受到傷害。
可這樣一番肺腑之言聽在慕容竣耳朵裡卻是另一番意思。
“不了解你?”慕容竣輕笑,他側身湊近謝朝雲的耳朵,“還有哪裡不了解,你告訴我?”
慕容竣的聲音低沉,自帶電波灌進謝朝雲的耳朵裡觸得她耳朵眼兒裡過電一般的麻。
謝朝雲一個激靈,擡頭就看見那人意味深長的笑……
謝朝雲啞然,兩個人明明好好在說話,突然就開始這樣。她一把推開慕容竣,示意對方給自己繼續吃年糕。
“我還沒飽。”謝朝雲說。
“可以了,不吃了。再吃你會積食的!”
“怎麼會積食?要知道我現在還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你是不是睡糊塗了?現在是半夜,誰半夜能吃一頭牛?”
“管他什麼半夜白天的!我想吃就能吃,快給我……”
慕容竣起身,端着剩下的年糕走到房門外,沖門口的衛兵招了招手:
“來人!把這個帶下去,明早熱熱再給本王用。”慕容竣說。
……
謝朝雲終是吃不成年糕了,因為慕容竣要繼續剛才未竟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