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書畫,謝朝竣便想起自己曾經在謝朝雲的朱漆匣子裡見過的那些畫,禁不住臉上噌地一下就發起燒來。
他不想再提畫畫的事,也不想被别的畫師畫。如果可以,謝朝竣一輩子都不想再碰畫筆。一提起這個,謝朝竣就好像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如猥瑣的蟲豸,天天躲在陰暗的角落,留着哈喇子對着漂亮的謝朝雲奮筆作畫的樣子。
“我說二月啊……”謝朝竣走到謝朝雲身後,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這不能吃不能用的,咱們家也沒處收這些東西,還是……還是算了吧!沒得浪費銀錢……”
謝朝雲對謝朝竣的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這就不勞哥哥操心了。”謝朝雲說,“你隻管站我身邊來,誰說沒地方收?我有的是地方收!”
“……”謝朝竣的臉更紅了,腳底下跟生了根似的壓根挪不動一步。
謝朝雲不耐煩,伸手拽了謝朝竣一把,嘴裡道,“你就給我過來吧!”
謝朝竣被謝朝雲給牢牢控在了一條長凳上,謝朝雲開心地朝那畫師大喊:“小先生開始吧!畫我和哥哥,小先生千萬要畫好看點哦!”
“姑娘你且把心穩穩放在肚子裡面,這個沒問題!畫得不好看不給錢!”書生也是一個江湖人士,說話直接又耿直。他打開書箱,就準備開始潑墨揮毫。
謝朝雲興奮,緊緊拽住謝朝竣的手避免他在不經意間溜走。
“哥哥你笑一笑,咱這是畫畫,得高興,不是坐牢。”謝朝雲說。
謝朝竣無語。隻得把嘴角往兩邊再扯開一些。
似乎還是不滿意謝朝竣那過于僵硬的坐姿,謝朝雲拉過謝朝竣的胳膊,把它們往自己的身上放,嘴裡一邊嘟囔着:
“哥哥你忘了麼?從前咱們都是這樣畫的……”
謝朝竣目光如炬——就在他的手,快要觸碰到謝朝雲胸前那兩片柔軟的時候,謝朝竣跟被燙了似的掙紮着跳開了。
謝朝雲沒有準備,被謝朝竣掙脫開後不解地看着他。就連一旁的書生都被吓了一跳,停下手裡的筆,一臉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
“哥哥你到底在躲什麼?”謝朝雲朝謝朝竣大喊,“做哥哥的就是要抱着妹妹畫畫,不是你說的嗎?怎麼……”
謝朝竣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沖上前去捂住了謝朝雲的嘴。
“傻孩子這可不興亂說!可不興亂說啊……”
額頭和背心都汗涔涔的,謝朝竣隻覺自己現在就像一個猥瑣的壞蛋,多年來背着家中長輩曾經幹下累累惡行,現在終于被人當衆揭穿了!
謝朝竣早已經記不得自己都曾經教導過謝朝雲些什麼,但是因為謝朝雲的這些舉動,讓謝朝竣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候,曾經奪走過謝朝雲的貞操——
這真是一件相當可怕的事!
要知道作為朝廷的右骁衛将軍,太子府參軍,皇家倚重的近臣,犯下這樣十惡不赦的大罪,那可是跟通敵叛國一樣嚴重的罪孽!
謝朝竣的腦袋裡亂哄哄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對人解釋這件事。
但謝朝雲不以為然,她似乎并不覺得自己與謝朝竣的關系有什麼必要對人解釋的,但見她面不改色,照舊閑适地拉着謝朝竣走回那根長凳。
把謝朝竣安排坐好後,謝朝雲緊挨着謝朝竣坐下,主動搭上了他的肩。
“别動!”她趴在謝朝竣的半邊肩膀上,低聲警告他。
半邊身子都被謝朝雲柔軟的胸脯所壓制,謝朝竣動彈不了呆愣如入定老僧。
“小先生你繼續!”謝朝雲轉頭笑眯眯地對桌子後的書生說,“把我哥畫好看點。”
……
年輕書生在一臉震驚中完成了這一幅讓他畢生都難忘的人像畫。
謝朝雲走過來看這幅畫,看了半天,才稍稍點點頭說還行,勉強可以值這個價。說完便給書生遞過去之前兩人就約定好的二兩銀。
畫雖然賣得不貴,但文人的心氣是無價的。當書生聽見謝朝雲這樣的評價後,果然生氣了,他質問謝朝雲憑什麼說自己畫的不好,還勉強隻值二兩銀?
“這位姑娘你知道不知道!我家太爺的畫,那可是挂宮裡的!”書生氣鼓鼓地朝謝朝雲喊出這句話,臉都漲紅了。謝朝雲給的二兩銀還擺在桌上沒有收,今天這幅畫,他非得要跟面前這位口出狂言的女人掰扯清楚不可!
謝朝雲聽言笑了,走到書生的旁邊站定了,擡起手來指着畫上的某一處。
“太爺的畫能挂進宮,那是小先生太爺的本事,但小先生你自己的人像畫……恕小女子直言,寫意筆法尚缺,筆觸刻闆有餘而靈動不足。
撰畫大家荊先生所講‘六要’中的‘五曰筆’有言:筆者,雖依法則,運轉變通,不質不形,如飛如動。意為凡作畫,用筆雖然有法則,但要變通,不能專顧物象實質,刻意于物象外形,筆法精熟尚需自由變通,方能筆墨相互為用,筆中有墨,墨中有筆,做到狀物傳神,還能抒情達意。
如今再看小先生的人像畫,說不像,自然是不對的,一眼看去倒也知畫中人是誰。但畫中二人眉間皆稍顯滞澀且雙目無神,看不出他們的情緒,也看不出作畫人的感受。是為狀物卻沒有傳神。”
一番話畢,原本憤怒的書生倒是被憋住了,被謝朝雲氣到通紅的臉變得越來越紅。
或許是想起家中長輩也曾經這樣評點過自己的畫,書生突然就洩氣了,他不與謝朝雲争辯,隻站起身來,把桌上的二兩銀重又推回謝朝雲的面前。
“你且拿回去吧,我要收攤了!”言罷便轉過身去收拾自己的箱籠包袱。
謝朝雲笑,不與那書生多說,抓起桌上的銀子隻那麼一抛,銀子便端端給抛進了書生正關到一半的小箱子裡:
“收下吧!小先生勞累這麼久,收費又不高,這點辛苦費,是你應得的。”
……
從開始到結尾,身為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謝朝竣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多說一句,謝朝竣都擔心自己又會當衆引爆其他什麼不可控的爆點。
對難以預料的危險後果的擔憂攫住了謝朝竣的靈魂,曾經充斥滿他腦子的“一兩面皮包半斤馄饨換一兩面皮包二兩半馄饨”,現在又變成了“或許我曾經奪走過謝朝雲的貞操”。
謝朝竣就這樣像個木頭人一樣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任由謝朝雲安排他的起和坐,前或退。
直到謝朝雲拿着書生畫的那幅畫回到呆立路旁的謝朝竣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