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寒假，大家的心思都活躍起來，莊遂平要留在學校，自不必說；劉巍思每年都要回家過年，這兩年因着易堂生已經畢業，嚴先生隻得親自帶他去置辦回家的衣食，事無巨細，安排得妥妥當當。至于柏閱冬，早就給父母打了電話，說要留在學校陪師父一起。父母自然是不會逆着他，隻說要給他寄錢寄衣服，還有給周先生的禮物，交代他一定乖乖的，不要惹老師生氣。

柏閱冬高高興興地應了，挂了電話就去擺弄屋子裡各種年貨。

周先生這樣的人，臨近年關，自然是不缺東西的。學校、學院、老師學生，不知道送了多少東西過來，米面糧油、糖果餅幹、藥物補品，要什麼有什麼。不過柏閱冬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天下來，好東西沒挑出來，倒是沒少嫌棄别人送東西沒心意。

“這個糖，外頭就能買到，有什麼好送的呀？”

周先生什麼都由着他，聽他那樣說話也隻是笑笑：“你不愛吃就放着，我下次去給研究生上課的時候帶去給他們吃。”

“師父有東西就給别人！”

“還不都是你挑剩了的？”周先生提起茶壺倒茶，細細的水線從壺嘴穩穩倒入杯中，漫不經心道，“師父心裡，自然是以你為重的。”

柏閱冬跟吃了蜜似的，丢着一堆東西不管，跑到師父身邊，整個兒歪在師父身上：“師父。”

周先生低頭看他，小心地摸了摸他右眼皮上細細的傷口：“怎麼了？”

柏閱冬覺得癢，眼睛一眨一眨的，師父總是喜歡摸他的眼睛眉毛，他都習慣了。

“師父，您為什麼願意要我？别的老師都不願意。”

說的是讀博的事。

周先生手指放在他的右眼上，指腹感受着那隻眼珠小幅度的滑動，讓他有意識地控制眼珠的轉動。很多盲人一眼就被認出來，是因為無法控制眼珠，左右晃動，上翻下移，加上看不見，人的面部表情和身體儀态都會受影響，也就是所謂的盲态。但是柏閱冬在秦昭陽家裡的時候，就在練習控制右眼珠，盲态幾乎沒有。現在他對眼睛的事不那麼敏感了，周先生就常常用手按他的眼睛，不讓他眼珠子亂動。

“他們不知道你有多優秀，師父知道。”

“可是，師父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還……還好好的，後來我都……都瞎了……”

“但是你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對不對？你雖然不出門，卻沒有盲态，師父在這裡見你的那個晚上就知道，這個小孩子必然前途無量。”

柏閱冬都被說得不好意思了：“哎呀，師父不要亂說。師父，我眼珠子動了嗎？”

“沒有。”

柏閱冬笑着，舒舒服服地躺師父身上，像是準備睡覺了。

一切都在向好，可是周先生的微笑下，卻是憂心忡忡——将來的關，沒有一個是好過的。

放寒假之後，家裡的電話每天“叮鈴鈴”響個不停，一接起來全是“周先生好，我是某某某”，純粹表達祝福的，試探老先生将來方向的，想搭上線謀點利益的，五花八門。電話有時是周先生接，有時候是柏閱冬接，師徒倆接起電話來和和氣氣，一挂電話就煩得不行，恨不得把家裡電話線拔了。

這晚師徒倆吃着飯呢，電話又響了。柏閱冬放下筷子：“我去接。”

周先生不以為意，繼續吃飯。小孩子走到電話旁，拿起聽筒：“你好。”

“你好，”那頭是一個年輕的女聲，還帶點怯，“請問，這是周懋恭先生家嗎？”

一道強電流突然從大腦竄到腳底，柏閱冬渾身都麻了，“啪”一聲挂了電話。

周先生擡眸，問：“怎麼了？”

“沒事，打錯了。”柏閱冬看了看電話，回去吃飯了。隻是這個電話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以至于所有的飯菜都失去了味道。

周先生看出小孩心不在焉，卻沒有多問。

此後兩日，柏閱冬都悶悶的，笛子拿在手上就是不吹，茶杯都放到嘴邊了，又放回茶幾上，師父叫他吃飯，他說不餓，好像又回到了眼睛受傷後剛回到秦昭陽家裡的時候。

直到傍晚，家裡來了不速之客。

柏閱冬原本在客廳坐着，聽見敲門聲響也沒反應，見師父去開門也不好奇來了誰，可是師父那一聲“秦老師”傳進他耳朵裡，卻像是打開了他身體的開關，他起身猛地跑回了房裡，“砰”地關上門。

周先生頗為奇怪，卻隻是搖了搖頭，把秦昭陽請進了房裡。